回来时已是傍晚，不足十平米的房屋内黑黢黢的。
“我就喜欢在后面看你。月月，现在的你多有气质啊，好像明星一样！”身后的阿杜连声赞叹，这样的话，在路上已经将韩月的耳朵磨成了茧。
“是啊，从前可比不上。从前的我，连个驼背的老太婆都不如，对不对？”
“还是老婆了解我的心思。”
韩月摇了摇头。拉开电灯，灯光昏黄，她再去床边点开了白炽的台灯。
“多浪费电！”阿杜不满。
“你每月赚钱这么多，何必在乎这点钱？”韩月顺口答，“我还要看会儿书呢，那么弱的灯光，多伤眼睛。”
“哪有啊，我每天干劳力活，赚个一百块钱就是老天爷可怜了，哪里存得住钱？”阿杜走上来，抱住她。
“你就会哭穷。也不知道是谁曾经口口声声宣称自己月赚上万元，比得下所有蹲办公室的白领呢？”事实上也是如此。
“那不是对你夸口充好汉嘛，你也信！”他吻她的耳朵，继而寻找她的唇。
两人不再言语，舌尖越来越激烈地交缠起来，呼吸也逐渐浓重。阿杜急不可待地退下裤子，继而退下了她的，没有多少爱抚的前奏，便径直深入。
韩月只是被动地接受着，用手上下抚弄着他的不算魁梧的背脊，双眼紧闭，尽力配合着他，使他舒适。心里却在想着另一张面孔。
她的身体，在遇到阿杜以前，只是让那个男人占有过。现在的身体，虽然不是自己的，可是自己却有真切的感觉。
她体会作为韩月会有怎样的感受。那时的韩月，最初曾享受过一段在她感受来十分幸福的时光，那时还没有打骂，有的是言语上的相敬如宾。她以为生活会一直如此下去，如此的令自己心头欢喜快乐，可随着在他的时常催促“变得有气质些好不好？”确乎将那不安全感越发在心里沉淀。
半是讨好，半是回报的，那段在他的目光不离自己片刻的时光里，气质确有增进——腰背挺直了，走路时也多了些文雅的女人味。
可惜片刻的模拟终究敌不过多年的积习，某天的阿杜看到韩月又恢复了弯腰驼背的老太婆模样，一时心头火气，再抑制不住，挥起拳头就朝她的脸上打去。顿时，韩月捂住口鼻，疼痛难忍。
“你如果再不改变，我就一直打，打到你终于改变为止！”撂下这句话，韩月听后只以为这只是气话，谁成想向来拿诺言当放屁的他，倒真的照做起来。一回再，再而三，她对他的爱在疼痛与侮辱中，一天天减少，直到有天朝他冲破喉咙大喊：“我要离开你，我要离开！”
最终没有离开，不是因为她到底没有离开，重新开始的勇气。而是很奇怪的，是阿杜一次次留住了她，用的自然是甜言蜜语。片刻的温存已足够使她留下，她总在独自一人留在家中，收拾好行李的时候，忍不住冒出念头来：如果我离开了，他会去找别的女人吧？像他这样毛病多多的男人，还会有哪个女人肯忍受他？或者我离开了，他对其他女人会有不同的态度？她不禁想起了《篱笆女人和狗》中的女人，她和她差不多吧。
这样徘徊犹豫几番，下不了决心的她又没有别的地方好去——没钱又好孤独……空有腔自尊热血的她，只好自我安慰：“暂且忍耐些时日，或者他改变，或者自己改变也说不定。顺气自然吧。”
直到如今的韩月替代了从前的韩月之时，她依旧在忍受着他无尽的指责，和无端而来的拳打脚踢。这个可怜的女人，流的泪以后足够成河，已经接近了心理防线崩溃的边缘。新的韩月的到来，虽然对自己所要做的事很有些愧疚之心，却也认为她该歇息几日了。
新的韩月走在阿杜的旁边，也许由于习以为常，在她低头的同时，狠狠在她的脖颈当中打了一下，疼得她龇牙咧嘴，眼冒金星。“抬头，挺胸！以为表哥的办法真灵呢，想不到还是那副熊样子！”她不敢不遵从，顺从地抬起头来。这一抬头，自此之后便总是背脊挺直，步履优雅沉稳，可把这以貌取人的男人乐得够呛。
“嗨嗨，真想不到咧，那老头子的镜子，果真把你变成了另完美的女人！”自那之后，他对她倍加的呵护，甚至于请吃了几顿从未有过的海鲜鲍鱼大餐。“以后要保持啊，如果再便回去，立马把你休了，绝不姑息！”装作很恐慌的样子，韩月马上唯唯诺诺。
原本越发减少了的床上运动，也在这女人气质大变之后，突然猛增起来，几乎“有幸”夜夜临幸。唯一不变的是，从前女人的性冷淡，在这个女人身上，延续了下来。无论这个男人怎样的讨好他，无论这个女人怎样的假装讨好他，总是一半火热一半冰凉的样子。只是这些，都在女人的自由掌控中罢了，她的目的，不是他的爱，而是他的其他东西。
“老公，请你答应件事呗？”韩月依偎在阿杜的怀中，小心地问。
“什么事？”阿杜迷迷胡胡中问她。
“给我些资金，让我开家美容店吧！”
“哼，就凭你的经商头脑，我可是见识过！简直连只猪都不如！”打击的话说得多了，在半睡半醒间也能脱口而出，顺溜得很。
“这回不同呢。莉莉姐下午同我说，她也打算在这个领域发展呢。她懂得替人美容的全部流程，包括脸部美容，全身保健等等，可谓这个行业里的高手。她答应将全部的技术教给我，并指导我将小店开起来……老公，你答不答应嘛！”
阿杜清醒了些，“你们什么时候谈过的？”
“就在下午啊，我同莉莉姐不是在你们喝得痛快的时候，出饭店在外面逛了逛街吗？有一个小时之久呢。”韩月可没有告诉他，在那漫长的一个小时里，两个女人所谈的可不只这些，这些也只是占用了她们两分钟而已。如果知道了其余的部分，他是打死也不肯出钱支持她的，可是素来守财奴似的他，这回却心中有了松动。
“需要多少钱啊？开个小店，不下三五万吧。”
“老公，你真是聪明呵！”韩月假装笑得灿烂，胸口内却在隐隐作痛。“租个不错的店面至少一年两万，莉莉姐推荐的美容用化妆品呢，再有一万，再有其他专卖的产品，四万顶够了吧。”
阿杜沉默不语，似乎睡熟的样子。韩月便不再追问。她在心中叹着气，眼中的液体也几乎夺眶而出，而她不得不压抑着。
胸中的疼痛感持续不减，半夜才睡着。
梦中，有个穿着紫色衣衫的男人，长发遮掩了他的面容。
“你是谁？”她问。
紫衣男人轻笑了两声，声音娇柔婉转却像女人，“哼哼，像你这么美丽端庄的女人，成为一个老头子的骗人工具，真是可惜。”
韩月红了脸。“我也不想欺骗别人，可我……我没有办法！”
“你可以不去做呀。”
“如果不做，那老头会让我灰飞烟灭！”韩月眼眶中有泪水涌出，“如果真的灰飞烟灭，无知无觉也就罢了，却是另一种生不如死的结局，你可知道是什么？你知道了，便绝不会再这么无情地指责我。”泪水终于沿着脸颊滑落下来，却是冰凉透骨。
“不就是卖给十八层地狱的夜叉，让他们得以日夜鞭打，火炙，针锥吗？并且永世不得翻身，永生永世成为他们的玩物，而不会受到任何神鬼判官们的追索惩罚，因为你们的名字将永远在三界的名册上消失，仿佛无人问津的空气一般。”
韩月止住哭泣，“你知道这些？”莫名涌现出一股希望，“那你，你有没有办法搭救我们？”她口中的“我们”，包含着另外许多处境相似的姐妹，虽是初识，但早已使她升出同病相怜之感。
紫衣人拨弄着手指上一枚通体碧绿，镶嵌有一只镂空绿蝴蝶的翡翠戒指——他的手指，纤细柔和得如同女人，笑道：“这个好说，不过……”他的眼睛朝她看来，登时，她感觉到身处冰山似的寒意。“焉知道我搭救你，不是收你为所有，利用你为我做事呢？”
韩月再此打了个寒战，不过很快莞尔叹道：“如今的我，只有走一步算一步罢了，还能够有什么自主的能力吗？你要我做的事，不见得会比现在我所在做的事，坏去多少吧？只要能摆脱现在的令人讨厌，生不如死的境地，我便当你是贵人了。”
紫衣人“啧啧”了两声，“好个乐天知命，又不失烈性的女子呵。如你，他必定喜欢。”在他的轻笑声中，韩月想询问些什么，最后把话咽回了肚里。
紫衣人挥了挥宽大的衣袖，继续说：“哈哈，姑娘尽可放心，在我这里，自不必为钱的事发愁，我做的买卖岂是那老头子可比的？咱们可是做大事的人，岂会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小骗子勾当？跟着我，绝对有你们意想不到的好处！”说罢，不待她回答，再次挥扬衣袖，衣袖遮挡了韩月的双眼。
再次睁开眼睛，身旁却是那个熟睡的男子阿杜。
回想梦中的紫衣人，依旧清晰地记得他的眼睛，还有女人似的婉转声音。句句犹言在耳，更让她琢磨不透。
这天平静度过，等待阿杜回来，她又提起了昨晚开店的事。毕竟，那救世主只是在梦中，老头子规定的期限却是铁打铁的现实。
“老公，你这么多钱，就不肯为我付出些吗？”韩月纠住阿杜的衣袖，撒娇似的说。
“我是不为你投资——这点钱在我还是出得起的嘛，就怕投资后，钱都在你的手里打了水漂！”
“不会的嘛，你不是很有经商头脑的吗？你可以来对我的事业时时加以指点的嘛！”禁不住美人的柔情缠磨，阿杜还是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韩月去找莉莉。两人见面后，也不客套，径直切入了话题。
“工作是不是有了进展？”莉莉递上一杯茶水，问。
韩月点点头。
“多少？”
“五万。”
“呦，不错嘛，达到老头子规定的数目了呢。”莉莉对韩月越发刮目相看。“这可是你头一回干这行，便如此迅速得了开头红，干得实在漂亮。老板对你可要青睐有加呢！”
“哪里，还不全仗姐姐指点。”韩月笑言，心里却在犹豫着是否将梦中紫衣人说过的话告诉与她。
莉莉已经拿到了“开办小店”的钱，总共七万。“这可是他全部家当的一半呢，原本留着购置新房用的，没想到被我几个晚上都让他吐了出来！哈哈，男人有时候可真傻。”如今的她已经相信“美色诱惑可以得到一切”的真言，“打死也不另作他用”的视同生命的钱，就这样因为她轻易取出。
“哼哼，这些男人，无论再怎样有本事，还不得甘心败在我们女人的石榴裙下？”莉莉笑的格外灿烂，继而嘱咐韩月，“在拿到现金后，立马来找我，我们一起回去老板那里复命。”
韩月心中却是难言的痛楚，“可是……我们走是走了，那两个女人回来，岂不是要承担一切的责任？阿杜会打似从前的韩月的，而且会打死她！”说到这里，韩月又不禁坠下泪来。
莉莉立马拉下脸来，嗤之以鼻地说，“唉呦呦，我本以为你是我们这行难得的天才呢！看来还得多经历练才行。你知道我们这行的大忌是什么？就是心软那！这个世界，适者生存才是王道，况且，我们本性不坏，能靠本事吃饭却去干骗人勾当的人，这个世界不知有几千几万个那！我们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受这样的苦已经不知有几十个年头，甚至几百个年头，老板换了一茬又一茬，有谁在乎过我们的死活？有谁啊？他们只是要一律地要求我们骗骗骗，哼哼，要是每骗个人，我们都要自责一回，生不如死一回，痛哭一回，那倒还不如直接去十八层地狱受苦哩！况且，好妹妹，你可得清楚我们如今是些什么人，我们可是不同于这些凡间的人类……那么，我们又何必要去遵循他们的那套仁义理论？那些东西啊，对我们来说，狗屁不是！”莉莉发完这通牢骚，虽言语尖刻，韩月也从其中体会到了她的难言的辛酸。“希望你也别太固执于从前，我们要与时俱进，更要首先明白自己的定位……好了，好了，我们不提这些了。以后呢多多历练历练就是了，哪个不是从你这种状态里挣扎出来的？我保证你完成三项任务，再去捞取些更多的油水，心里头啊，绝对平衡！”
莉莉又回复了平素的温柔和妖娆，笑语盈盈。
离开莉莉的住所，回到自己家中，韩月依旧有些神伤。她期盼那紫衣人再次前来，差些就要祷告了。因为阿杜答应，晚上为她带回答应的现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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