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六紧紧攥着的拳头，却在苏小锦那无限哀伤的眸光中，缓缓松开。

苏小锦微微抿唇，露出一抹苦笑，旋即目光犀利的望向燕小六的右手，蹙眉道：“今日之事，办的如何了？”

燕小六走上前，将那面皮丢到桌子上：“这是张公公的面皮，按照姐姐的吩咐，今夜驻扎在宫中的那批张公公的人，也已经被斩杀掉了，加之赶到郊外的那一批，足足有两千人。”

苏小锦微微颔首，面上并无多少惊讶，她语气浅淡道：“接下来，只要安静等待士兵的成熟，拿下西凉，再在全国制造些混乱，与朝廷的正面对决，指日可待。”

燕小六目光炯炯的望着苏小锦，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又一副怕她生气的模样，他蹲下身子，将那细碎的瓷片一片片收拾好，目光却往对面那空空如也的床榻上瞟去。

苏小锦何其细腻，怎会不知道燕小六想知道什么？遂她缓缓开口道：“她被公子秋山抱走了，今夜，于忠应该就会带着她离开，你若牵挂，便去见她最后一面吧。”她说这话时，不似平时对他那般柔和，而是带着几分吃味。

燕小六摇摇头，忙道：“姐姐莫要误会，她是公子秋山的人，小六不见也罢，只是......”

“好了，别再说了。”苏小锦却毫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声音又多了几分冷意道：“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借口！我还没有那么笨！”

她说到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燕小六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发那么大的脾气，一时间，他茫然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几分犯错的不安，一双眸子越发小心翼翼的注视着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苏小锦自己也愣在了那里，她双手紧紧抓着被子，浑身因为愠怒而微微发抖，她大口大口喘息着，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而后，终究无力的喃喃道：“对不起，我有些不舒服，你出去吧。”

燕小六沉默良久，方缓缓开口道：“姐姐......对不起。”

“出去......”苏小锦双手捂头，面色中满是痛楚。

燕小六飞快的逃离房间，他的大脑一片混沌，只知道自己惹怒了苏小锦，在她的心千疮百孔的时候，他又往那伤口上深深插了一刀。

他颓然的走在二楼的长廊中，直到走到尽头，看到一身黑衣的阿大斜倚门前，面色冷硬的望着他，突然就觉得很委屈，燕小六咬了咬唇，豆大的泪却依旧不受控制的落下来，他摇摇头，声音哽咽道：“大哥，我没想过要惹姐姐生气的......”

阿大目光怔怔的望着燕小六，记忆里，这个努力学着他们，自很小时候便忘记了该怎么笑怎么哭的少年，而今，却似个普通的孩子般，聋拉着脑袋抽泣着。阿大无奈摇头，眼底闪过一抹心疼，他拍了拍燕小六的肩膀，语气难得柔和道：“不要再自责了，主子只是心情不太好，你若再露出这种表情，她只会更难过。”

燕小六听了后，慌张的擦了眼泪，然后重重点了点头道：“没错，我不能让姐姐再伤心了，姐姐......好傻。”

阿大没有说话，像他们这样一出手，便注定为了别人而抛弃生死的人，兴许永远都不会明白，那蚀骨的爱情，究竟有多么让人恋恋不舍，以至于他们明明在千疮百孔之后，依旧执着的想要抓住它。

“走吧，饿了。”阿大再次拍了拍燕小六的肩膀，便拉着他下楼，“主子也该饿了，我待会儿去给她送些饭菜，你今天就别过去了，知道了么？”

燕小六扁了扁嘴巴，眼角还挂着几滴泪痕，他却倔强的点头道：“我知道了。”

......

房间内，苏小锦将自己裹成一团麻花，只露出小小的半个脑袋，那双剔透有神的眸子赤红，却始终无泪滑落。

“**！”良久之后，她只是愤恨的低骂一句，而后将被子一踢，一骨碌从床榻上爬起来，她的身体已经有些孱弱，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动作。她将那人皮接过，而后便开始认真的打磨，清洗，一时间，方才那悲伤的她，瞬间消失不见。

公子秋山站在门外，透过缝隙，他安静的望着忙碌的她，他的眼底，同时满满都是讶异，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在伤痕累累后，能如此迅速的便恢复，不，有一个人......想及此，他胸前一震，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人，也是如此。

苏小锦......

这个名字在他的脑海＃＃＃现，虽然是每日都有的事情，然而此时想起，他的后背突然沁出一层冷汗。因为，那个他今日才努力压下来的思绪，而今突然涌出，再次成为他决心的羁绊，这怎能不让他震惊？

云升是......苏小锦？他捂着心口倒退数步，眼底有关于过去的一切，如海浪般翻涌而来，那些属于苏小锦的，属于云升的，属于那张魅惑面容的，那些他梦中的，现实中的，瞬间记起来的，竟就这么突兀的在他眼前浮现，一切的一切，压的他透不过气来。

一柄剑，突然精准落到公子秋山的脖颈前。他蹙眉，转过脸，望着一手执剑一手拎着饭盒的阿大，眼底思绪瞬间收回，取而代之的是悠悠的蓝，如海之心般的冷，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阿大的目光却没有一分变化，他只是安静的望着公子秋山，手中的长剑，没有要刺下去的趋势，同样没有要收回的模样，两人就这样无声对峙着。

不过，出乎公子秋山所想的是，阿大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质问，而是平静中带着几分嘲讽道：“你既然记得玉晴儿姑娘，应该也记得，当年你盛宠的虞贵妃，是我姜国皇帝心系之人。”

公子秋山的瞳孔骤然一缩，他震惊的望着阿大，却听他继续用平淡的语气道：“长宁帝的话，你当真不明白？这世上唯一一个能为你做到那种地步的人，除了虞贵妃，还有谁？”

公子秋山后退一步，此时，他只觉得周身布满冷意，阿大的眼底闪过一抹讥诮，似是为苏小锦感到悲哀，他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失望，“纵然被封锁了记忆，你既然记得她先前的模样，为何不能记起她归来之后，发生的一切？”

公子秋山呼吸一滞，他瞪大眼睛望着阿大，阿大冷然一笑，眼底满是讥诮：“你自己应该清楚，这世上可能有两章一模一样的面容，却不可能有两个人，为你做同样的事情，同样被其他男人包围，她们的经历一模一样，你不觉得，这很荒诞么？”

阿大长这么大，也许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可是今夜，他似变了个人，说完这些，他目光冷冷的在公子秋山身上扫了一圈，而后嫌弃的收回剑，淡淡道：“若当年主子选择跟了姜帝，而今，她定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你......何德何能，能得到她那么执意而又绝望的爱？”

说罢，他转身，余光扫过僵直了身子站在那的公子秋山，最后补充道：“莫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你还有一丁点的良心，就不要做那些龌龊的事情。纵然你不动手，这天下......我们主子也不会要！”

公子秋山猛然抬首，目光震惊的望着苏小锦，阿大的话，如一记重心锤，狠狠捶在他的胸口，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然而......他怎么敢相信？

阿大叩响朱门，苏小锦头都没回，淡淡道：“进来。”

阿大推门而入，见苏小锦坐在窗户边上忙碌着，不由蹙眉道：“主子，您的身体还没有好，这些事情，等身体好了再说吧。还有......您躺了一天，快过来吃饭吧。”

苏小锦微微颔首，却依旧没有回头，淡淡道：“放在那吧，我没关系。”

阿大敛眉，无奈的将饭菜摆好，等了许久之后，却不见苏小锦转身。他安静的站在那里，似是打定了主意，只要苏小锦不吃，他便不走。

被一双深沉的眸子盯着，苏小锦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她终于无奈的丢下手边东西，转身望着阿大，挑眉道：“你什么时候也学的这么刁钻？”

阿大面无表情道：“主子身体不好，阿大除此之外，不能为主子做任何事情，阿大惶恐。”

苏小锦“扑哧”一声轻笑出声，她摇摇头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恭谨，我还是喜欢你和小六一样......”说至此，她突然住口，脸上的笑意也带着几分尴尬。

阿大垂下眼帘，声音依旧冰冷道：“和他一样，只会惹主子生气。”

苏小锦面上微微飘过一抹绯红，她坐到桌前，有几分无奈的望着阿大，悠悠道：“你就莫要取笑我了。他没事吧？我下午心情不太好，一时间没有控制住自己，代我跟他说句抱歉吧。”

阿大没有说话，他见苏小锦动手吃饭，微微颔首，似是很满意这个结果，便躬身告退离开了。

苏小锦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有几分感慨，说到底，对她最好的，永远都不是公子秋山，姜弄月也好，欧阳浓墨也好，他们都在竭力的保护着她，无论生死，都留下一分牵挂。然而她心心念念的公子秋山，却只让她觉得疲惫。是不是......这便是爱和被爱的区别。

想及此，苏小锦又没了多少胃口，可是一想起阿大那张沉黑的面容，这家伙虽然沉默，却是个细心的人，指不定待会儿会亲自上来收拾碗筷。想及此，她又硬逼着自己多吃了几口饭，无论何时，无论是谁，她都不想让他们担心，更不希望他们因自己而失望。

吃着吃着，她霍然起身，几步便来到门前，将门大力打开后，她蹙眉望着蹲在对面墙壁上的公子秋山，此时他脸色泛白，额上满是细汗，望着她时，那双幽深的眸子中不知翻滚了多少滚烫的情绪，似那自半山腰陡然下落的瀑布，永无平息之时。

苏小锦被那样的眸光盯着，周身都泛起一层冷意，她冷声道：“你在这里作甚？”

公子秋山扶着墙缓缓起身，他垂下眼帘，有几分抗拒的别过脸，良久，他沉声道：“没什么。”说罢，他便一步步向自己的房间挪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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