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无眠。苏小锦躺在榻上，只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想着公子秋山一天以来的表现，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似是在没有按照她的想法发展，公子秋山那越发难懂的目光，究竟代表了什么？

她带着这个疑问，一直等到五更时分才睡着，这一觉，却睡到第二天傍晚。苏小锦醒来时，只恍惚看到侧身对着她的公子秋山正沾湿锦帕，而后整齐叠好，动作那般温柔细心。她蹙眉，看了看窗外，以为天还未亮，悠悠道：“这么早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如被刀片刮过一般，喑哑难听。

公子秋山的手停住半分，旋即，他转过脸来，凤眸中闪过一抹欣喜，只是那情绪如烟花般，转瞬即逝，他走上前，将苏小锦额上一块湿帕拿下，然后换上新的，淡淡道：“你总算醒了。”

苏小锦敛眉，困惑道：“什么意思？我睡了很久么？”她动了动身体，却发现浑身如被撵车碾过去一般，酸痛无力，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她敛眉，喃喃道：“我怎么了？”

公子秋山走到桌前，为她斟了一杯茶道：“现在已经傍晚了，你早上开始便发烧，许是昨晚吹了冷风，幸好燕小六及时发现，我已经给你喂了药，再休息一下应该没有事了。”

苏小锦几欲要从床榻上跳起来，只可惜，她的力气只够支撑她半坐而起，而且坐到一半便被公子秋山的一只大手给压了下去。

苏小锦微微敛眉，语气有几分焦急道：“我要起来，今天还有要事要做。”

“你现在这副模样能做什么？”公子秋山敛眉道，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眼底是不容拒绝的强势，“你要做的事情，已经全都安排好了，你完全可以坐在这里等着收渔，燕小六他们，不是靠不住的人。”

苏小锦亦秀眉轻蹙，她目光古怪的望着公子秋山，良久，咕哝道：“我当然知道他们值得相信，只是，我还差张公公那一张面皮罢了。他们的技术，着实不太好。”

公子秋山在她说话时便坐到了她的榻前，他的右手自她的右肩滑下，搂上她的腰，让她顺势倒在他的怀中，而后，他将茶盅递过去，柔声道：“自己能喝么？”

苏小锦有些不自然的轻“嗯”一声，此时被他温柔的圈在怀中，她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否则他怎么会突然这般温柔的待她，似是有阴谋一般，让她忐忑不安。

兴许是她一直没有回答，而她的目光又太困惑，公子秋山垂眸，见她此时一脸探寻的模样，有些不满的蹙起了眉，而后，他将揽着她腰的手自她的腰间探出，试了试，发现足够碰到茶盅，他微微颔首，颇为满意的开始喂她喝茶。

苏小锦有些别扭的一把夺过茶盅，心中带着几分不安道：“我自己来便是了，你莫要这样对我，我会不习惯。”

果然么？公子秋山的眉头蹙的更紧，他想问苏小锦为何不能接受，不过最后，他也只是无奈浅笑，似是没有将她这份任性放在心上。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昨夜，我又做了个梦。”公子秋山望着大口大口灌水的苏小锦，语气有些古怪，同样的，他的目光也是说不出的古怪。苏小锦只觉得被那目光一盯，心中的一切似都要被看穿一般。

她垂下眸，故作漫不经心道：“什么梦？”

公子秋山想起那个梦，握着苏小锦腰肢的手，不由便紧了一紧，苏小锦蹙眉抬眸，对上他此时有几分僵硬的面容，心中越发不安。

“我......梦到你变成了玉晴儿。”似是难以启齿的事情，公子秋山别过脸，乌黑的发遮住的那半边面颊，此时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苏小锦只觉指尖微微一颤，旋即她故作镇定的再次饮了一口茶，悠悠道：“你莫不是真的爱上我了？如果真是这样，玉晴儿姑娘会哭的。”

公子秋山蹙眉，目光深处，情绪翻腾如云海。他松开她，起身来到她对面的那张床榻前，站在床榻前，他望着沉睡中的玉晴儿，声音带着几分感伤，“兴许不是，只是因为我太思念玉晴儿了。记忆里......每当她任性离开我的时候，我总是会自私的寻找其他的替代品，我以为这样便可慰藉我空虚的心，谁知，只是将我与她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苏小锦没有说话，可是她拿茶盅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公子秋山掀开帷幔，为玉晴儿盖好被衾，目光爱恋而深沉，此时他的眼神，与望着苏小锦时，那复杂而懵懂的困惑完全不同，他安静不语，只那一双幽幽凤眸，就告诉了全世界，他的眼底，只有那么一个人。

苏小锦方才还欣喜的心，一瞬间完全闭合。

她垂下眸，眼底闪过一抹痛楚，声音亦带着几分冷漠道：“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公子秋山的脊背一僵，他款款转身，收起那温柔无限的眸光，他的凤眸，一瞬间染上一分内疚，他远远的望着苏小锦，看她半披着发，面色黯淡的躺在那里，只一双显得出奇大的眸子，怔怔的望着他，似是要将他的心剖开来，然后看个清楚。

公子秋山咬了咬牙，他不知道，为何他被看穿之后会如此紧张，站立良久，他方拂开帷幔，缓缓来到苏小锦的面前，而后，在苏小锦那满是冷意的眸光中，陡然掀起衣袍，毅然跪下。

苏小锦深深吸了一口气，从何时起，他公子秋山竟然习惯了下跪？又是从何时起，他看透了她吃软不吃硬，只要他做小伏低，她便不忍心苛责一分？

“说。”苏小锦不再看他，而是狠狠别过脸，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字道。

公子秋山垂下眼帘，他最近.....越发见不得她那绝然的表情了。“我只希望你允许于忠将玉晴儿带离这里。”

苏小锦有些意外的转过脸来，她瞪着公子秋山，冷声道：“你说什么？”

“玉晴儿她再过几日便会醒来，这里局势动荡不安，她又手无缚鸡之力，若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怕她......”公子秋山欲言又止，只有几分恳求的抬眸望向苏小锦。

没有预想中的刁难，苏小锦虽依旧冷着脸，淡淡道：“好。”

公子秋山松了一口气。可是苏小锦接下来的话，让他呼吸一滞，连带着周身的怒气立时席卷整个房间。

“送她离开可以，可是，这样一来，我也不会为她恢复记忆，这个......你接受么？”

公子秋山的表情，已经给了苏小锦一个答案。

苏小锦在那愠怒的目光中，却只是清浅一笑，冷冷道：“怎么了？犹豫了？犹豫就当你没有提过这个要求。”

“我答应你。”公子秋山却突然冷声道，他目光死死的瞪着苏小锦，在她那稍许诧异的注视下，他冷然补充道：“我相信，只要我们彼此爱的够深，那么，她总有一日会和我一样，记起我来。”

公子秋山说出这句话后，他自己也感到诧异，旋即他望着苏小锦的面色，一分分惨淡下去，而后，她用颤抖的声音，带着几分冷冽的笑意说道：“好一个‘只要爱的够深’，既然如此，带着你的玉晴儿滚出我的房间！今夜之前，别让我看到她！”

公子秋山望着陡然变色的苏小锦，知道她定是勃然大怒，只是，他的确这么想，自从那一场梦，自从他心底的猜想让他感到惶恐，他一直在找方法逃避，却在看到苏小锦的时候，情不自禁的变得温柔。

这两日，纷乱的思绪几乎要把他逼疯了，直到中午，于忠在他面前说的那句话，让他如醍醐灌顶，令他记起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目标是什么。

再不能耽搁了，眼见着面前的女子，步步为营，不久之后，这天下便会掀起一场乱世风云，而他，是默默跟在她的身边，做看着她一步步只手遮天的女皇，还是将那失去的国家夺回来，做他高高在上的皇帝？

答案不言而喻。

公子秋山忘不了那些为了他而丢了性命的人，忘不了那日雨夜里，他与张皓轩偷偷做出的约定，忘不了于忠那殷切的目光。

他，有什么资格再浪费时间？

公子秋山起身，转身来到榻前，抱起玉晴儿，而后冲苏小锦微微颔首，苏小锦只是垂下脸来，整个人似一团小小的棉花般蜷缩在那里，不看也不管公子秋山，公子秋山毅然决然离开，房门关上的那一刹，他听到苏小锦将那被茶盅狠狠摔在地上，而发出的清脆的破裂声。

苏小锦无精打采的躺在榻前，她将头埋进两腿间，眼底的泪却翻涌而出，她的唇角却古怪的扬起一抹笑意：“我以为你有片刻记起了我，不曾想，你的所有的温柔，不过是为了让我成全你和她。公子秋山......你当真爱的是我的面容，却忘记了我的灵魂么？你不是说过......我苏小锦......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么？”

苏小锦就那样坐着，直到燕小六回来，她才愕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天已经暗了，没有点灯的房间，只有自窗户间透进来的一道光，小心的照在那床榻上清瘦的小人，显得那样我见犹怜。

燕小六点了灯，见到这样的苏小锦，他的心下一沉，旋即便转身，准备去找公子秋山算账，苏小锦却似突然清醒般，冷声道：“小六，站住！”

燕小六气哼哼的转身，咬牙道：“姐姐，你何故这般折磨自己？”

苏小锦有些疲倦的捏了捏眉心，淡淡道：“我无妨，罢了，反正再过不久，我们便再没有了瓜葛，你就原谅姐姐而今那小小的任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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