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锦不知该如何回应。欧阳浓墨一直以来的真心相待，无怨无悔，比之公子秋山并不差分毫，甚至要远远超出公子秋山。

在苏小锦离开时，他清醒地知道，这世上再无一个人能代替她，或是因为长相便可以以假乱真，梁贵妃与她长的再像，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个无理取闹的，霸占了别人幸福的乡野女子。

如果说公子秋山爱苏小锦爱的痴狂，甚至失去了理智，那么，欧阳浓墨爱苏小锦爱的低调内敛，且始终保持着清醒。

不同的爱，不同的表达方式，得到的，也是截然相反的结果。苏小锦只有一颗心，她把心给了公子秋山，便再也无法分给别人。何况，这个世界上能读懂她苏小锦的，也许有许多人，却只有一个人，他的思想，他的决策，无论何时都能与苏小锦契合。

“时间不早了，待会儿皇上便会回来，我先离开了。”欧阳浓墨终于无法忍受这压抑的沉默，心被伤了千百遍，他却依旧执着。他没有忘记公子秋山的话，但愿他的小锦不会在受苦，否则，他会用行动，让她真正的失忆。

苏小锦这次没有阻拦，她缓缓松开欧阳浓墨的手，感受到他越来越远的气息，一颗心也空空落落的。待听到“吱呀”的关门声，苏小锦缓缓闭眸，一行清泪滑落眼角，她喃喃开口道：“浓墨，对不住。”

说罢，她缓缓起身，好在身上的伤口用了欧阳浓墨的药，不再那么的痛了，但她的动作依旧吃力。屏风后面，一人安静望着她，眼底虽有焦急和心疼，却不敢向前。

黑夜中，只着了中衣的苏小锦，显得那般羸弱。她摸索着倚靠在床柱上，将被衾往身上裹了裹，旋即，突然抬首转眸，眸间清定，直直望着屏风处，闪烁的灯火在她的眼底恍惚飘荡，空洞的眼底再也没了刚刚的茫然和无神。

屏风后那人愣在那里，被苏小锦用这清明的目光望着，他似是被发现行踪的贼，一瞬间便想要转身逃离。可是，当想起苏小锦根本看不到时，他安下心来，只是呼吸更浅了，生怕被她嗅到一丝丝气息。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苏小锦的面上突然浮现一抹苍白的笑意，旋即，她单手扣在膝盖上，淡淡开口道：“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人僵直了脊背，面纱下的面容中满是震惊，似是听得他提心吊胆的抽气声，她无奈摇头，语气中透着几分惋惜，一边把玩着一缕细发，一边怅惋道：“表哥，我看不到你，却能嗅得你身上那不变的墨香。”

那人屏住呼吸，眼底闪过无数细碎的流光，下一刻，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缓缓走过去，站在一步之遥的床榻前，他沉声道：“小锦，你为什么永远都要这么聪慧？表哥多希望你能笨拙一些？”

苏小锦垂下眼帘，她的手，在不知不觉间微微攥紧，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失望，“我何尝不希望如此？只可惜，这世上有太多人太多事，我们想逃避却逃避不得。表哥，对不起......是我让你走到了这条路上。”

沈知萧摇摇头，他站在那里，一方月影自碧落纱窗外洒入，幽幽月光将他笼罩，更将他那漆黑挺拔的身影拉长。他始终不动，想上前，却害怕她躲避。

“从什么时候开始？”苏小锦抬眸，有些犹豫不决的问道。

沈知萧沉默着望着她，见她面色浅淡，没有他想象中的愠怒和嫌恶，更没有一分怨怪甚至是意外，他敛眉，沉黑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他反问道：“那么你呢？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我......”

他缓缓来到榻前，始终凝眉，似有千万种难言的痛楚，促使他无法舒展眉头。他安静的坐下来，虽知道她看不到，他依旧凝眸与她对视，望着那虚无的眼底，他十分心疼的伸出手来，想要为她合上眼睛，她却似感应到一般，抬手一把抓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手心微凉，她徒然放下手，依旧用那看不到的双眸直视着他，“我也不清楚。”

沈知萧握着她的手，原本白皙嫩滑的柔荑，因为那几日的摧残折磨，开了一道道细细的口子，而她的手腕上，直到现在还有铁链捆绑留下来的痕迹。他有些自责，知道那段日子她吃了太多的苦，而他，一直都是旁观的态度。

不是不想救她，只是他也自私，他以为，她会怨恨公子秋山，会因此对公子秋山彻底死心，不曾想，她醒来后，非但不怨恨公子秋山，反而十分小心翼翼的保护他那颗内疚的心。

苏小锦将沈知萧的手拿开，她依旧浅笑着，却显得那般疏离陌生。“兴许是在嗅到假纳朵身上那熟悉的墨香时，兴许是听到玉箫说......信任你时。”

沈知萧有些自嘲的坐在那里，他垂下眼帘，不敢再多看苏小锦一眼。苏小锦依旧波澜不惊道：“那时，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因为信任，所以会毫无防备。你之于玉箫，之于张丞相，之于文武百官甚至黎民百姓，都是不可或缺且永远都不会被怀疑的忠臣。所以玉箫才会被天下人谴责，而你，才能安心行动。”

沈知萧低低笑着，脸上难掩悲伤，“没错......我是在利用他对我的信任，可是......那也是他逼我的！我不想......不想......”他抬眸，目光中点点湿润，伸出手扣住她的香肩，他有些急躁道：“小锦，为何你能原谅他？我无法......无法看着你遭受那样的折磨和对待！”

苏小锦缄默不语，她任由沈知萧摇晃着，伤口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秀眉轻蹙，然，即便如此，她依然不言不语，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

沈知萧见她不语，他却猜不出她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不屑。他摇摇头，失落道：“我也不想的，可是......他也不是全然信任我！你不知道......他偷偷让人跟踪我，为的便是要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忠于他，而侯府四周，全部都是他的人......保护？哼！不，他只是怕我背叛他，所以给我威慑罢了。”

苏小锦无奈的笑起来，从什么时候，他们开始彼此怀疑了？“你真的......这样觉得么？”她有些颓然的问道，“真的认为，跟踪你的事情，是他的吩咐，真的认为，他是在威胁你而不是因为关心？”

沈知萧没有回答她的话，他缓缓起身，转过身，负手而立，背对着她，冷声道：“我意已决，小锦，我绝对不会让你再留在他的身边的。如果你愿意现在跟我走......我会对他手下留情，可是如果你执意要跟他走到底......我只好亲手断了你的念头。”

他以为苏小锦这一次一定会发怒，纵是无可奈何，她也一定会游移不定，谁知，她却不假思索的颔首道：“我答应你。”

沈知萧不可置信的转身，望着面色浅淡，无一分痛苦慌张的苏小锦，他讶异道：“你说什么？”

“我答应你，跟你走，我愿意嫁给你，做妃也好，作妾也罢，我都没有异议。”苏小锦补充道，她的语气那般平常，平常到沈知萧恍惚觉得自己似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来的那么不真实，他讶然到忘记了该如何回答。

苏小锦依旧眉目浅淡的望着他，那看不到一丝光亮的眼底，却带着几分微微寒光。她安静等待着沈知萧的回答，或是质问。

沈知萧知道这不是梦之后，他欣喜若狂。来到苏小锦的面前，他一把抓住苏小锦的玉手，激动得甚至连话都不会说了。他只是笑着，幸福如懵懂无知的孩子般，“你是说......你答应了我？你答应要嫁给我，要跟我在一起？”

苏小锦感受到那温热的手掌，耳畔回荡着沈知萧那喜悦的问话，她只是无奈苦笑，良久才微微道：“是。”

沈知萧望着她坚定的面容，知道她并不是开玩笑，想到这么久以来，他终于得偿所愿，他便激动到无法自拔。紧紧将苏小锦拥在怀中，他喃喃道：“是真的么？是真的么？”他的声音此时带着几分哽咽，眼圈也已微红。

苏小锦银牙紧咬，不动不逃，一时间若行尸走肉一般任由他抱着，他再激动，再开心，此时的她只是觉得失望。一颗心，也并未因他的深情不悔而感到安慰。她苏小锦，自始至终都不需要别人不择手段的爱。

曾经，她以为沈知萧永远都会是那个喜欢穿一身白衣，儒雅有礼的男子，以为他永远都是这滚滚红尘中纤尘不染的一个，可是......那个干净的男人，终究因为她，因为恨，因为不甘而踏上歧途。

“我有一个要求......”不顾越来越紧的相拥，苏小锦突然冷冷开口道。

沈知萧微微一愣，旋即，他缓缓松开苏小锦，望着她那冰冷的面容，他的眼底闪过一抹愠怒，“什么？”他已经猜到她不可能这么简单的答应，但他不想逼着自己，从她心甘情愿的假象中醒过来。

苏小锦抬手，她不知道沈知萧已经蹙起了眉，只是安静地将他的手拿开，整个身子又往后面缩了缩，身形羸弱，却没有一分脆弱的感觉。她转眸，眼底烛火流窜出最后一抹光亮，“留他一命。”

沈知萧整个人瑟缩一分，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只有为了公子秋山，苏小锦才会勉强她自己，只有为了公子秋山，她才会妥协让步。

“我只要你......不要杀了他......废了他的武功也好，将他贬为庶民也罢，只要你能让他活着......你所要求的，我都答应你。”

昏暗的房间中，有什么似抛洒在空气中，惹得四处都弥漫着几分哀伤的气息。沈知萧目光沉沉的望着苏小锦，他望着她苍白着小脸，倔强的高抬下巴，分明该做小伏低，她却能如此高傲的逼迫他。

“好。”许久之后，沈知萧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字。

与此同时，苏小锦长吁一口气，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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