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依旧白绸挂了一整屋，似从未见过太阳般的房间，昏暗，阴冷，甚至带着几分这个季节不该有的潮湿。

欧阳浓墨本把门敞开，让阳光进入，晒一晒这屋内的昏暗。谁知，碧儿忙将门掩上，面色难看道：“小主子不能见阳光，皇上说了，这门永远都不许开着。”

小主子？

苏小锦见她脸色难看，说话时一双眼睛四处乱飘，真如见鬼一般，让人胆战心惊。突然就生出不好的预感，她转过脸，望着毛毯尽头，那白色帷幔后供奉的灵位，真如所想那般有三个。

苏小锦急躁得想下来，欧阳浓墨忧心道：“你别着急，我背你过去。”

“不，我要自己走过去......浓墨，放我下来。”

欧阳浓墨沉默片刻，然后缓缓蹲＃＃＃子，苏小锦从他背上滑落下来，一瞬间，背上空荡荡的，连着那香气热气温软一同消失，竟让他怔忪出神，怅然若失。

“浓墨。”苏小锦抓着他的胳膊，她屁股上的痛感，因着刚刚的动作而越发剧烈，抬眸，却发现欧阳浓墨在发呆。

欧阳浓墨抬眸，将心中失落掩下，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扶着她，一点一点往前走去。

碧儿拦到两人面前，大惊失色道：“你们要去哪儿？要祭拜的话，在外面就好，我给你们拿香，万不可再近一步了。”

苏小锦望着那灵牌上的字，她挑了挑眉，转眸望着碧儿，冷声道：“你当真不认得我了？”

碧儿傻傻望着她，良久，摇了摇头。如果是这般丑人，她碧儿纵是脑袋再不好用，也不可能会忘掉这样一张面容。

“我只问你，当时你分明看到，是姜月华自己将匕首＃＃＃心脏，为何要诬陷我说是我刺杀的她？”苏小锦决定摊牌，因为，她实在太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碧儿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指着苏小锦道：“你......你......”

“难道是我对你不够好？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早就被淑妃给宰了，我没想过要你知恩图报，却没想到你最后恩将仇报。”苏小锦继续问道。

碧儿的面色已经惨白如一片薄薄的纸，一双眸子因过度惊吓而瞪得大大的，若不是因为她的身体还在颤抖，苏小锦就要以为她已经被活生生吓死了。

欧阳浓墨扶着苏小锦绕过碧儿，来到帷幔前，拂开帷幔，苏小锦终于看清那最前面的牌位上写的是什么。

“爱子公子思瑜。”她默念着这六个字，转眸间已是泪眼婆娑，“公子秋山，谁准许你给我的孩子立牌位的？”

她身躯微颤，本就咬破的唇此时再次流出血来，欧阳浓墨忙揽住她的腰，柔声道：“小锦，莫要这样。”说话间，他一手慌忙抽出锦帕，轻轻擦拭掉她唇边的鲜血，他动作轻柔，生怕弄痛她一分。

苏小锦握着欧阳浓墨的手，力气之大，让欧阳浓墨切实感觉到了她此时的痛楚，那个流产的孩子，是苏小锦放不下的心结，每每回忆起当时血流不止的场景，苏小锦总会抱头痛哭。

她原以为，这个孩子在这个世界上不会留下一丝痕迹，就像她这个没用的娘亲一般，不曾想公子秋山竟然为其设了牌位。

然，一国皇子的牌位放在这里，也是没有规矩的。

苏小锦不再颤抖，她缓缓转身，望着已经无法言语的碧儿，冷然一笑：“我的孩子，是你们害死的。你凭什么还能若无其事的每日在这里，照顾他的灵位？”

碧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摇着头，哭喊道：“娘娘......碧儿不是故意的，娘娘，求求您......饶了奴婢吧。”

苏小锦嫌恶的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我为何要原谅你？当初，你们恨不得我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当时，你可曾想过有今天？”

碧儿一边磕着响头，一边泪流满面道：“奴婢知道，奴婢知道。奴婢自那日起，也一直寝食难安，每日梦魇，梦到的都是您和小皇子来向奴婢索命的事情。可是......奴婢真的没想到会害您流产，我当时只是爱妹心切，不想看到妹妹受伤才只得如此的。”

“妹妹？”苏小锦挑了挑眉，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碧儿点点头，望着苏小锦，虽是完全不同的一张脸，但是她能感觉的到，她也明白自己为何一开始会有强烈的反应。

“娘娘，实不相瞒，其实奴婢有一个妹妹，当年被人贩子拐走，爹娘因此一直郁郁寡欢，我入宫为婢之后，每月发的银子都寄回家去，给爹娘攒起来，日后好找人寻妹妹。谁知，妹妹还没寻到，爹娘却被土匪杀了......”说到这里，碧儿失声痛哭，“我一直心系此事，本以为没有可能再找到妹妹，谁知，皇后娘娘突然找到奴婢......”

后面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了。原来当时碧儿在东娥宫中呆了只有几日，那时她的爹娘刚去世不久，谁也不知道，姜月华竟会心思细腻到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兴许是因为，知道喜儿会背叛苏小锦，所以碧儿这平时看起来乖巧恭谨的丫头，便让姜月华觉得有利用的可能。无论原因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她找到了碧儿，并告诉她会帮助其找到失踪多年的妹妹。

碧儿因为妹妹，决定与姜月华姜弄月二人合作，才有了后来的种种事情。

碧儿说完这些，匍匐在地，一边叩首一边啜泣道：“奴婢知道无论说什么，都弥补不了奴婢犯下的错，可是娘娘，奴婢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妹妹她死了，我被皇后骗了，而您走以后，奴婢便自请为您守陵，皇上不准，让东娥宫的大家去了，而奴婢，只能留在东娥宫，日日对着您和小皇子的牌位忏悔......”

苏小锦安静的听着，她真的很想怒骂碧儿一顿，只是......她说不出口。她无法怨恨一个心心念念系着自己亲人的人，因为，于她而言，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一份真挚的亲情。纵然沈知萧对她再好，沈家对她再好，她也一直觉得，那不是属于她的亲情，而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欧阳浓墨见苏小锦一直不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锦，你还好么？”

苏小锦摇摇头：“我没事。”

“娘娘，对不起，是奴婢把你害成这副模样的......”碧儿依旧痛苦的抽泣着，“可是奴婢不想死......奴婢不想死......”

苏小锦望着这个可怜的宫女，当初如果她没有答应姜月华，姜月华依然有手段除掉她，一切不过是上天的旨意。

沉默许久，苏小锦冷冷问道：“皇上他......知道当初的真相么？”

碧儿擦了擦泪，踌躇片刻，便答道：“......知道。后来奴婢经受不住内疚的煎熬.......将事情真相告诉了皇上，皇上准备将奴婢五马分尸的，可是后来又改了主意......奴婢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苏小锦心中“咯噔”一声，她敛眉，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他真的知道？”

碧儿有些害怕的点点头，望着苏小锦那难看的面色，她咬了咬唇，害怕道：“正是因为这条贱命来之不易，奴婢现在......真的不想死。”

苏小锦却没有心思再理会她。因为碧儿怕死，苏小锦认为公子秋山不可能知道，刚刚那么问，不过是想求证。谁知公子秋山竟全部知道。

全部知道？

一时间怒从心起。苏小锦银牙紧咬，眼底闪过一抹犀利的流光，她冷冷道：“好你个公子秋山，你既知道当日是误会我，竟然还将我的灵位赶出东娥宫，还宠幸别的女子，枉我还以为......还以为......”还以为你对我其实还有那么一分情谊。

最后这句，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欧阳浓墨惊怒交加，恨不能立时奔到御书房，抓着公子秋山的衣襟好好问一问，他究竟为何要这般狠心。

碧儿忙解释道：“娘娘您莫要太生气，皇上也是思念您成狂，看到梁贵妃长得有七分像您，就着了魔一般，但他也未曾完全着魔，他说，要皇后娘娘和您在地下能够好好相处，要你们莫要再因他动怒，才将您的灵位迁到西凰宫来的。”

苏小锦冷笑不语，好一个好好相处，她苏小锦倒是真想和皇后再在地底下斗个你死我活，可惜了，她福大命大，死了这么多次，没一次死透的，公子秋山若知道，还不得哭死？

想及此，她转过脸，望着自己的牌位，“爱妻小锦”，好一个爱妻小锦，公子秋山你搞错了吧？谁是你的妻？我不过是你无数妾中的一个！

“帝心难测，谁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苏小锦淡淡道，语气怅惘中带着几分不甘，然下一刻，她已经恢复了清冷的模样，凉凉的眸子望定碧儿，淡淡道：“我还活着的事情，谁也不要告诉，知道了么？”

碧儿忙点头，望着苏小锦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容，她有些疑惑道：“娘娘......您的脸，究竟怎么了？”要知道，一国皇妃怎可长得如此丑陋？难道正是因为毁容了，娘娘才不愿意让皇上知道她的存在么？

碧儿百思不得其解，只是，苏小锦还活着，她心中长久以来的的内疚和惶恐不安也就少了几分。

苏小锦狠狠瞪了她一眼，如冬水般冰冷的眸子，似泛着寒光的匕首般。碧儿下的忙捂住嘴巴，苏小锦这才懒懒道：“有些事情，不该问就莫要问。”

碧儿点点头，小声道：“奴婢知道了。”

苏小锦微微颔首，然后转过脸，望着那小小的牌位，公子思瑜，思瑜......公子秋山，你何曾真的思念过我？

“浓墨，走吧。”苏小锦闷闷道。

欧阳浓墨点点头，望着姜月华的牌位，思索一分，淡淡道：“我先给皇后上一炷香吧。”

苏小锦轻“嗯”一声，碧儿忙上前搀扶她，而欧阳浓墨烧了香，站在蒲团那里，他心中低喃：月华，没有人幸福，是不是就是你想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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