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浓墨听着那厚重的击打声，心急如焚。他望着公子秋山紧绷着的那张脸，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扑通”一声，欧阳浓墨笔直跪下。

公子秋山居高临下站在那里，因欧阳浓墨这一跪，他那冷厉的眼底柔和一分，下一刻，他咬了咬牙，努力压抑复杂的情绪，沉沉开口道：“浓墨，你这是作甚？”

欧阳浓墨摇摇头：“若皇上觉得草民在这京城，堵了你的心，草民现在就可以离开，永生永世不踏入皇宫一步，只要你不为难她，我可以现在就走。”

梁贵妃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欧阳浓墨，公子秋山望着他，敛眉道：“你知道朕不是那个意思......”

欧阳浓墨垂眸，无奈笑了笑：“客套话便不必多说了，皇上，求您看在小臣尽心竭力为您效力这么多年的份上，饶我劣徒一命。小臣临行前，定会教她懂这宫里的规矩，叫她不再惹您不快......”

纵是苏小锦再特别，在欧阳浓墨的脑子里，公子秋山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只要不悦，谁能活命？

不待公子秋山回答，一侍卫已经慌忙奔来，下跪道：“皇上，云升姑娘晕过去了！”

公子秋山面色一白，下一刻，他拾级而下，狂奔至花丛后，欧阳浓墨亦起身，然而，当望着公子秋山那仓皇的背影，他想起自己刚刚的话，一瞬间心中酸楚，他只是敛眉螓首，重新跪了下来。

梁贵妃不敢置信的望着公子秋山，提起裙摆便追了出去，谁知，一直悄无声息站立在那的于忠突然上前一步，淡淡道：“娘娘请留步。”

“狗奴才，你敢挡本宫的路？”梁贵妃此时早已气急败坏，哪里还记得自己平时根本不敢大声和于忠说话。

现下话一出口，她心中便“咯噔”一声，下一刻，于忠已经无声无息点了她的穴道，他立在那里，依旧弓着身子，模样恭谨，平心静气道：“奴才就是狗，也不是娘娘的狗。”

在这皇宫中，除了公子秋山，根本无人敢对于忠不客气，就连那些原本瞧不起他，对他有防备之心的朝廷命官，现如今也对他十分恭敬。原因无他，只因为他对公子秋山忠心耿耿，虽有掌管公子秋山手下暗卫的权力，却一直尽忠职守，一切只为主子考虑。

何况，公子秋山征战那时，他一直跟在身边，在战场上，他带着隐卫多次重伤敌人，虽比不上沈知萧战功赫赫，说到保护皇上的安危，却定是一马当先，无人能出其右。

梁贵妃本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但有一次她非要公子秋山公务繁忙时陪她出去玩，于忠拦着，她便出手打了于忠，结果公子秋山勃然大怒，整整三日没有见她，这也是苏小锦出现前，公子秋山唯一一次对梁贵妃动怒。

从那之后，梁贵妃便各种讨好于忠，却屡屡碰钉子，最后，她只好作罢，偃旗息鼓，对于忠客客气气。

不曾想，今日她急了，再次惹恼了于忠。虽敢怒却不敢言的梁贵妃，只用一双杏眸愤恨的瞪着于忠，脑海中却在思量整死这老家伙的办法。

于忠在那样凶狠的目光中，安静站立，只望着身前一米阳光，岿然不动。

欧阳浓墨跪在那里，衣摆随风飘飘，一片绿叶在他头顶悠悠晃荡，似要遮住那斑斓的阳光。

不远处，公子秋山站在那里，目光怔怔的望着苏小锦，此时她脸色苍白，唇边斑斑鲜血从被啃咬破的唇边溢出，她双手无力垂在那里，指甲内全部都是血迹和木屑，而长凳腿上，已经被她用力抠出几道痕迹来。她的屁股已经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中鲜血淋漓，在阳光下甚是刺眼。

公子秋山一时间心疼和自责到无以复加。他缓缓走上前，轻轻将晕厥的苏小锦抱起来，她依旧很轻，如一抹云，无力的被他圈在怀中，她的额上冷汗与头发交织在一起，细密的汗与嫣红的血，形成鲜明的对比。

公子秋山大步流星离开，脚下步步生风，不出一会儿便来到了寝殿。生怕压到苏小锦的伤口，他小心翼翼将她趴着放在那里。

转身，他急急吩咐道：“快端水来。”

这宫里丫鬟们上次便受到了一次打击，没想到这没过几天，皇上又把那无敌丑女给抱到宫中来了，众人各种凌乱，然谁也不敢多说什么，看得出苏小锦伤的很重，她们便都急急去取热水，绸布，拿来金疮药。

公子秋山让所有人退下，然后小心褪去苏小锦的衣服，看着她那白皙屁股上，惨烈的一道道伤痕，他面色又白了几分。想起苏小锦的固执，他脸上满是伤悲，难道他们之间真的只能这样了么？

仔细为苏小锦擦干净身子，将她身上的伤口一点点擦拭干净，他才为她敷上药。御医来时，公子秋山已经整理好一切，他抓着苏小锦的手，知道这并非曾经他天天拉着的手，他知道，这副身子不是苏小锦的，然而，她的灵魂，却是苏小锦。

御医把完脉后，确定苏小锦无事，又开了方子，便奉旨离开了。公子秋山坐在圆桌前，望着迟迟回来的于忠，垂眸道：“浓墨他......是不是还跪着呢？”

于忠敛眉垂首站在那里，语气淡漠道：“回皇上的话，是。”

公子秋山微微叹息，一手缓缓抚上茶盅，脸上有几分怅惘，喃喃道：“这并非朕的本意，朕从没想过要他离开。知萧走了，他若也走了，朕便真的一个朋友也没了。可是......”他无奈的笑着，神色仓皇凄然，“可是朕却把自己变得这么不堪。”

于忠缄默不语，他望了一眼帘幕内那依旧晕厥的女子，聪明如他，早就在公子秋山发现苏小锦的身份时，他便知道了。只是，因为怕主子难过，一切他只当未知罢了。

后宫女子，除了苏小锦，于忠向来谁都看不上，然而如今，他钦佩的这个女子，却着实让他担忧。

“你们小心看着云升姑娘，她若醒了，就让她喝药，知道么？”公子秋山望了重新回到内室的丫鬟们，沉声道。

“是。”众人忙福身应下。

公子秋山微微颔首，又深深望了一眼苏小锦，这才款款起身，恍恍惚惚往门外走去。于忠始终安静跟在几步之遥，如一条忠犬般追随着他。

梁贵妃的穴道被解开后，她便不情不愿的回到了房间。现如今，东娥宫的院落内，百花盛开之中，一袭水锻蓝衣的欧阳浓墨依旧笔挺的跪在那里，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只那一双烈焰红唇，紧紧抿着，似是在痛苦的隐忍。

公子秋山穿花拂叶而来。他望着欧阳浓墨那孤凉的背影，心中闪过几分伤悲和内疚，他走上前去，站到欧阳浓墨面前，金色长靴落入欧阳浓墨的眼底，炸开无数细密流光。

欧阳浓墨抿了抿唇，恭叩拜道：“谢皇上不杀劣徒之恩。”

公子秋山太息一声，悠悠道：“浓墨，抬起头来。”

欧阳浓墨缓缓抬眸，望着此时遮住了阳光，整个人如沐浴在暗影与光亮的交织中，看不清面色的公子秋山，表情漠然，喃喃开口道：“草民绝对不会食言，只希望皇上能给草民一个机会，让草民这一次，能好好的......好好的跟她告别。”

公子秋山有些好笑，他摇摇头，蹲下来，衣袍落地，染上几许尘埃，他却浑然不在意，望着欧阳浓墨面具后那深邃的眼眸，他语气认真道：“你该知道，我不可能让你离开。再者说了，你真的能放心将她一人留在这皇宫中么？”

欧阳浓墨望着公子秋山那沉沉的目光，沉默许久。他的确不放心，苏小锦入宫之前，他已经知道这将是一场危机重重的冒险。只是没想到，这场冒险中，苏小锦的身份会这么快败露。

欧阳浓墨知道，正是因为在乎，公子秋山才会这么快便认出她来，然而，当他看到公子秋山用这种方式残忍对待她时，他感到后悔。

帝心难测。欧阳浓墨不想拿最心爱的女子，去赌一代帝王的痴心。如果公子秋山与苏小锦之间的误会越来越重，欧阳浓墨真的觉得，公子秋山会杀了苏小锦，特别是当江山与美人无法同时存在时......

现如今的公子秋山在想什么，他已经猜不透了，因为猜不透，所以感到害怕，然而，无论多害怕，他都无法打消苏小锦留在皇宫中的打算......

公子秋山望着眸子游移不定的欧阳浓墨，一颗心犹如罗如寒潭。他一时间似是被人刺了一剑，整个人颓败了许多，他蹲在那里，垂下眼帘，眼眸中流光哀伤，他淡淡道：“你不相信朕，是么？你觉得我已经变了，对她......再不可能如以前那般视若珍宝，是不是？浓墨......其实我心里好苦......”

欧阳浓墨冷冷笑了笑，如果不是有面具阻隔，公子秋山会看到，欧阳浓墨此时脸上那满满的不屑和愤恨。

“你以为心里苦的只有你么？”欧阳浓墨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他目光直直的望向公子秋山，质问道：“难道她就不苦？你可知道她在原来的地方都经历了什么？你可知道她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却因为你纳了新妃而逼自己恨你，你可知道她冒险入宫，说是为了黎民百姓而来，其实，根本是为了确保你的万无一失......”

说至此，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眸子也有些湿润，“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只知道她做的事情不趁你的心意，你只知道她总是表现的满不在乎，却从不为她考虑一分。公子秋山，说苦......你配么？”

公子秋山面色难看，缓缓跪倒在地。

良久，他摇摇头，神不守舍般喃喃道：“不......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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