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时候，欧阳浓墨站在一棵琼花树下，一遍遍的吹奏着唇边的玉笛，他眼眸低垂，一方月光自葱茏的夜间倾泻而下，斑驳的树影在他的脚下轻轻摇晃，三丫立于树枝上，惬意的眯着眼眸养神。

待到五更时，欧阳浓墨才缓缓放下玉笛，倚靠在树边，喉咙间咯出一口血，唇亦有些干裂，喜儿忙递上帕子来，公子秋山笑着接过，浅笑道：“谢谢。”

喜儿摇摇头，小声道：“是喜儿该说谢谢，欧阳先生为了小姐，彻夜未眠，喜儿为小姐谢谢你。只是......还望先生记住自己的身份，在这纷杂的后宫，喜儿不希望再有一人对小姐不利......”

欧阳浓墨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他的唇边扬起一抹苦笑，将帕子送还给喜儿，负手而立，望着天空云卷云舒，缓缓道：“我以为娘娘珍视之人，必定是懂她之人，只是，看来在下错了。”

喜儿狼狈退后几步，咬唇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是不是都没关系，只希望你是真的关心她，只是，她太寂寞，太逞强，现在的她太需要人陪着......可是我也知道，那个人绝不可能是我。”欧阳浓墨说至此，大手自一旁的树上滑下，侧过脸，低声道：“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

喜儿的双手拢在袖子里紧紧的攥着，她咬着唇，淡淡道：“先生放心。”

欧阳浓墨点点头，不再多说，步伐有些踉跄的往前去了。

喜儿站在那里，泪水无声滑落，她望着渐行渐远的青衣男子，想起初见时他的潇洒自如，儒雅中带着几分慵懒的坏，直让她羞得红了脸，然而自始至终，他都不曾看过她一眼，她知道的，一个丫鬟，无论姿容还是性子，都没有一分出彩的地方，像欧阳浓墨这样名扬天下，惊才艳艳的男子，又怎会多看她一眼？

......

欧阳浓墨带着几分疲倦游走在冗长无人的长街里，腰间的玉笛此时也没了刚刚的莹莹玉光，宫墙上，攀爬的紫藤于风中瑟瑟作响，冬青一路铺开，中间点缀朵朵繁花。他的手，轻触着这冰凉碧绿的叶子，一张脸在月光下狼狈而精致。

拐角处，窈窕暗影影影绰绰，乱发如枝叶摇晃。

欧阳浓墨的步子停在那里，他依然垂着眸，望着那方玉影，将手收回，拢入袖子中，沉默不语。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苍凉的风，带着夜的凉吹过两人的衣衫，那幽暗中的人似乎终沉不住气，向前迈了一步，探出盈盈的身子来，一张略显疲惫的脸上带着几分愤怒，她娥眉轻挑，声音冷漠道：“你爱上她了？”

虽是问句，语气却极为肯定，不容人辩驳。

欧阳浓墨抬眸，目光浅淡的落在对面雍容华贵的女子身上，随后微微躬身，行了个规矩的礼后，方缓缓开口，声音沉沉道：“在下欧阳浓墨，见过皇后娘娘。”

那沉在暗影中的女子，正是姜月华。

此时姜月华身穿银色长裙，宽大的袖子与裙摆重叠在一起，她的面色在听到这淡漠疏离的一句时，渐渐褪去本就不多的神采，她目光复杂的盯着欧阳浓墨，却见其再次垂眸，似不愿多看她一眼一般。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姜月华垂眸，喃喃开口道。

欧阳浓墨的心中突然生出几分不忍，但想到在姜国遭遇的那些事情，他沉沉闭上眼眸，冷笑道：“皇后以前，何曾是如此？”

姜月华瞪大眼眸望着他，终究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

“在下还有事，若皇后无事的话，在下就此告辞了，省的......”他突然抬眸，目光直逼姜月华的眼底，似自嘲般扯起一个笑意，“省的被别人看见了，平白替皇后惹是非。”

姜月华被这一句话说得心肝直颤，她有几分内疚的望着欧阳浓墨，想起许久之前的事情，摇摇头，辩解道：“华，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那是母后的意思，若知道那是陷阱，我定不会放任你过去，何况......我真的不知道皇上会派你过去......”

她断断续续的说着，一段话说的支离破碎，犹如此时两人的心情一般。欧阳浓墨沉寂的站在那里，安静听着她的辩白，只是，这样的理由太虚伪，由不得他不相信。

欧阳浓墨的存在，宫中知道的人寥寥无几，而姜月华，从一开始公子秋山便没有隐瞒她，只是，恐怕公子秋山怎么也想不到，他费尽心思救下来的多年好友，竟是他当时心系之人的青梅竹马。

公子秋山一直都以为姜月华是因为无法放下父仇国恨，才一直无法接受他，却不知，一开始，在姜月华的心中，另一个人便真真切切的存在着。

夜未央，心却已经怠倦至极。

公子秋山沉默良久，终于在姜月华期待和哀求的目光中淡淡开口：“你没有做错，我也没有怨你，只是......希望你能如她对你那般，坦坦荡荡......”说罢，再不多看一眼她悲伤的神情，踏着一地斑驳树影往前去了。

远方，晨曦乍起，几缕紫光自天边乍起，昏暗的尽头，白云一寸寸铺开，将黑暗一分分湮没，那层叠不穷的白云后，一道道霞光蠢蠢欲动。

姜月华转身，长裙在冰冷的地面上拖曳出几分寂寥，若叶尖打下的寒霜。她望着渐行渐远的欧阳浓墨，看着他的青衫在夜风中猎猎作舞，心中生出几分心疼。他说的没错，一开始做错的......便是她。

眼前依稀是那张有些稚嫩的面容，一对少年少女，正奔跑在广阔的草原之上，漫天飞舞的蒲公英，将两人的笑容衬得越发明媚动人。

他们于那一天约定，待他学成归来，便向王上提亲，让她成为他的妻，后来，他最爱的家人死于她亲弟弟的剑下，他于艰险的搜捕中，经历一次次生死逃亡，最终出现在她的面前，而她，已经成为别人的王后，他曾要带着她，远赴天涯海角，然而，她松开了他紧紧握着的手，选择了另一个男人。

爱情，本就是多变的，今日纵然你深爱着一个人，明日，你也可能会爱上别人，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天长地久。

姜月华自嘲的笑了笑，譬如公子秋山，譬如欧阳浓墨，他们都曾狂热而无可救药的爱过她，曾无论她是否还是爱着他们的那个她，都选择默默陪伴不离不弃之人。然而现在，他们爱上了别人......

“华，其实......我很自私。”姜月华对着寥落无人的长街喃喃道，随即转身，再次消失于暗影中。身后，霞光万丈，却照不亮她心中阴霾。

能够放心的放手，并不是因为完全不爱你，而是我明白，纵然我爱上了别人，你也绝对会选择留在我的身边，我很贪心，贪心到想同时拥有两个男人的心，可是......终是功亏一篑。你和他，背叛了我的信任。那么，浓墨，那个害你再不是信守承诺的耶华的女子，我定会让她付出代价......

阳光普照大地，然内心的阴霾如乌云滚滚般，无法平息。

......

没几日，顾婧琪被封为琪美人，入住东娥宫左侧的莲云殿。对此，苏小锦一直漠不关心，甚至连基本的寒暄都懒得给。而公子秋山也再未踏入过东娥宫，虽说苏小锦失宠的消息已经传了许久，但是顾婧琪入宫封美人，无疑告诉所以人，曾经风光大盛的虞贵妃，这次真的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当然，除了苏小锦之外，还被人同情的便是淑妃了。前几日，镇国大将军李浩然突染疾病，连朝都上不了，而他所带的猛虎军中，有人三番五次惹是生非，名誉大受影响，这使得原本就少呈公子秋山恩泽的淑妃，越发被冷落。

明面上，公子秋山找了许多御医前去为李浩然医治，却无一人能拿出解救方案，而当有人提出要寻找著名的鬼才医师欧阳浓墨时，欧阳浓墨已经消失不见，江湖传言他闭关去了。

正午，烈日炎炎。苏小锦躺在树下的藤椅上，慵懒的捏着扑克牌，地上，几个太监丫鬟围在那里，一脸紧张的望着她。豆大的汗滴自众人的额头上滑落下来，知了扰人的嘶鸣，更为此时紧张的气氛增添了一抹不安与躁动。

“唔......这次你们真的输得只剩下裤衩了。”苏小锦甚有些委屈道，然后突然仰天大笑，得意洋洋的将手中的牌往地上一丢，直起身子异常激动道：“炸弹！五个红桃a！”

“啊！！”集体惨叫声冲破蔚蓝的天空，苏小锦在藤椅上赤着脚欢快的蹦跶着，伸出手，抬起精致的下颔，笑眯眯道：“给钱给钱~”

众人含泪开始掏钱。

喜儿依然站在一边看着，她这几日都有些无精打采，望着苏小锦的时候，眼神飘忽，特别是当苏小锦问起欧阳浓墨时，她总低着头沉默，似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苏小锦玲珑剔透，自然能猜出一二，她于是不再多问，在她眼中，欧阳浓墨始终是公子秋山的人，或许，所有的事情他早就知道，既如此，她也不必要为了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逼一心一意对她好的喜儿。

阳光载着几分尘埃，打在所有人的身上，树影晃动间，大家依然如以往般放松，只有喜儿明白，有些事情，真真切切的变了，比如苏小锦的笑，比如她自己。

“哟，妹妹真有闲情逸致呢。”正斗得热火朝天时，一个带着几分讥讽的声音划破喧嚣。

苏小锦古波不惊，只有她身边的丫鬟太监们，迅速丢下牌，规规矩矩的给来人行礼。

苏小锦将牌一甩，没好气道：“浪费了本宫这一副好牌。”说罢，她抬眸，目光不善的在远处伞下的女子，扑哧一笑，扬眉道：“我说淑妃姐姐，青天白日的打什么伞？妹妹还以为这东娥宫进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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