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齐是个好客的，晚间叫了几叠小菜命人送到客房里，邀请年之遥等人来他房里用膳闲聊。

他提起一壶酒，颇为惋惜地拍了拍壶肚：“这酒梁某只剩一壶了，咱们人多恐怕不够，诸位莫怪！”他人长得干净舒展相貌堂堂，本该是个千金公子的样貌，却总是带着一股商贩的狡黠算计。

这酒是梁齐从楚津带来的绿焙酒，醇香绵柔回味无穷。众人围坐一圈饮酒吃菜，时不时谈论古今、辩驳政事，好不热闹痛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筷子渐渐慢了。红翎酒量不行，吃了几杯便有些头脑发晕，抱着年之遥的胳膊口中便“白白，夫君”地叫嚷，最后被卫贤扶着回房去了。

江暮撂下筷子，见年之遥正跟一只虾较劲，如何也剥不净虾皮。他眼角染上点点笑意，慢条斯理地拆开一只醉虾扔到年之遥碟子里，提起帕子擦了擦手：“梁公子，是做什么的？”

年之遥丢开手上那只虾，夹起碟里的虾仁，余光感觉梁齐似乎往自己身上瞥了一眼。梁齐慢慢道：“梁某是个小商贩，什么买卖营生都做过，现下倒卖酒水。”

江暮又问：“公子是哪里人？”

梁齐随意地回道：“梁某出生在汴城，懂事后便四处游走，北梁楚津没有梁某没去过的地儿。”

“哦，如此公子必定见多识广。”江暮又道，而后不再说话，垂下眼眸轻抿绿醅酒。

年之遥一碗白饭吃完，终于酒足饭饱，抬头问梁齐道：“白某又一事不明。我们追查雷霆山庄许久未果，公子究竟为何次次都能找到熊烈？可有什么诀窍？”若这诀窍能被他们所用，也就不必再依附于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人。

梁齐闻言筷子颤了颤，贴到她面前一瞬不瞬地打量她，而后狡黠一笑：“自然是有我的法子，若是告诉白公子，那可就不好玩了。哦，不对，应当叫你白姑娘。”

年之遥心中一沉，面上却反而在笑：“梁公子看白某像个姑娘吗？”

“不像。”梁齐指尾向她脖颈上的“喉结”微微一点：“你分明就是。”

年之遥向后微微一撤，目光深深地看向梁齐。

梁齐坐直身子，若无其事地继续夹菜：“梁某有些个爱好，其中一个就是钻研易容之术。虽说我手指笨拙做不到姑娘这般以假乱真。但离得近些，看得久了，也能分辨出一二。”

“你何时看出来的？”年之遥食指缓缓按在“喉结”上轻轻抚摸。

“第一日就觉得有些古怪,直到方才才确定。”梁齐往周遭瞧去一圈，见众人皆面色如常，道，“看来你们几个都知道了！不过我瞧着那位红翎姑娘好像还蒙在鼓里。白姑娘若是肯给我点好处，我便替你守口如瓶。如何？姑娘也不想让我将白布衣的身份戳穿出去，引武林中人取笑吧？”说着他两指一搓，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奸诈！”年之遥眯着眼骂道。

梁齐却不怒反笑：“无奸不商，无商不奸！姑娘这句夸奖，梁某十分受用。”

年之遥不是心疼这几个钱，只是不乐意被人要挟。武林中人知道她女子身份又如何，他人的毁誉与她无关。可又想到红翎知晓真相后暴跳如雷的样子，不禁马上泄了气，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抽出一张银票扔到他脸上。

“多谢白姑娘。”梁齐眉开眼笑地收起银票，提起酒壶欲给她斟一盏酒，费了半天劲才从壶嘴里流出两滴，便再也倒不出什么来了。他一脸惋惜地道：“呦！酒空了！”见苏言面前的酒杯也空了，随即另外倒满两杯新茶递给苏言和年之遥：“看来两位只能以茶代酒了。”

梁齐和江暮杯中的酒都没怎么动过，还剩大半。年之遥探头瞧去一眼，面上不屑地与苏言相互碰杯，口中呛声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苏兄，还是这清茶适合你我。”

梁齐被她夹枪带棒，话里藏针地戳成了小人，不禁笑道：“姑娘好一张利嘴！”

他浅酌一口清酒，忽而想起一事道：“梁某在客栈住了有些日子，从你们第一日来便看出你们在找人。可是，你们在找谁呢？”

年之遥三人只是看着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梁齐见他们不肯告诉他，轻笑一声道：“不说我也知道，你们在找乔三爷。”

年之遥与江暮对视一眼，如此看来，恐怕他们从来姜川的第一日起便被此人盯上了。此人是敌是友？

梁齐见状忙解释道：“三位不必疑心，从商之人最重要便是消息灵通。五位一看便出身不凡，又都是生面孔，自然引起梁某的注意。因此我便稍作打探，便知道了一些，并非有什么图谋。”而后又问道：“听说你们带回了一具尸首，难道不是他的吗？”

“不是！”年之遥并不能确定是与不是，却故意如此答他，以作试探。

“不是！可我听闻那人手臂上的确有一个青蛇刺青来着。难道还能有假？”

“乔三爷有刺青纹身不假，但有此刺青的人并非都是乔三爷。因而不能妄下推断。”年之遥道。

“此话有理。”梁齐点头道称是。

江暮出口问道：“梁公子神通广大，可知道那乔三爷究竟是何来历？”

“乔三爷三年前来到姜川，素来独来独往，鲜与人结伴。说来也怪，他一不为官，二不从商，三非武林中人，却暗自与雷霆山庄熊烈关系密切。也不知二人在暗中勾搭些什么。梁齐忽而偏头问道，“诸位才来姜川便惹来雷霆山庄的杀身之祸，看来此事与乔三爷有着莫大的干系啊！不知你们如此费心费力地寻找乔三爷，所为何事？”

众人又是不置可否。梁齐见三人不肯再多说一个字，也不再自讨没趣，换了个话头随意闲聊几句。直到满天星斗，便放三人回去歇息。

年之遥回房前，轻轻扯了扯江暮的衣袖叫住他：“哎！”

“阿遥叫我？”江暮笑盈盈地回头。

年之遥道：“你以为如何？”她问的自然是梁齐那人如何。

江暮反问道：“阿遥以为呢？”

“我没看出什么端倪，所以才来问你的。”她不屑地耸耸鼻子，“你不是个吞了比干之心的死狐狸嘛，可看出些什么？”

“死、狐、狸。”江暮将这三个字放在齿间咀嚼一会儿，展颜一笑道，“我这只老狐狸兴许也有失蹄的时候，或许梁齐说的都是真的，我竟也没看出不对。又或许……”

年之遥缓缓接道：“又或许，他是七分真掺了三分假。”半真半假最能迷惑人心，又不易露出破绽。她若有所思地垂下头继续沉思，忽而瞄到自己手里仍旧拽着江暮半截衣袖。她觉着此举太过亲密，便松开手。

月白色的轻纱衣袖被她攥出一段褶皱，江暮只是不甚在意地微微甩了甩，继而垂首道：“很晚了。阿遥此时还不回房歇息，可是打算今夜再陪我共枕一宿？”

他的话好像一阵星火缭绕的火焰，缭得年之遥耳根一红。江暮漆黑的眼眸发着幽幽地亮光，将她的窘迫羞红映在里头。他倾身贴到年之遥的耳边，薄薄的热气喷在她耳垂上，让人整个一苏：“我是不介意再抱你睡上一晚。”

话音未落，年之遥便落荒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