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中事务繁多，里里外外料理完也需两三日的光景。年之遥打算在走之前了却一件心事。她两手各拿着一颗山竹，一面在空中来回抛接一面徐徐穿过柳林。柳树尽处就是红翎暂住的“艳阳阁”。年之遥停下脚步，远远望着精致典雅的艳阳阁不禁晃了神。

那牌匾上的三个字是新雕的，替代了原本挂了多年的“望春阁”三个字。自从五王江子赫与五王妃薛谧死后，年之遥便吩咐下人将他们二人住过的琼兰、望春两阁重新修缮置办一新。如今不过两年已然物是人非，庭院依旧人不再。年之遥暗暗自嘲，她怎么为那两个背信弃义的人伤春悲秋起来？

房门没关，还没走进厅堂年之遥就看见红翎与卫贤二人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红翎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弯着，时而眉飞色舞，时而怒目嗔骂。二人说的正起劲，连有人进来都察觉不到。

年之遥大摇大摆地走到二人面前，把手里的山竹往二人头上一丢：“聊什么呢这么起劲？”

红翎捂着脑袋埋怨道：“什么东西这么硬？快给我砸出包了。”低头一瞧是颗又大又圆的山竹，话也顾不上说扒开皮就往嘴里塞。

卫贤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相，不禁皱起眉头递给她一块手帕：“姑奶奶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说完还怕她不够，不忘把自己那颗扒干净，也一并推到红翎面前。

年之遥不禁惊讶：“卫贤你什么时候学会借花献佛了？”

卫贤涨红着脸，黑红黑红地问道：“郡主找红翎有事？”

“不错！”年之遥不再与他扯皮，直截了当地道。“圣上有要事托付，咱们后日要出趟远门。”

红翎嘬了嘬十根手指，兴高采烈地接道：“好啊，我早就在这个破地方呆够了！”

她的喜悦不出年之遥所料，年之遥竖起食指对着她轻轻晃动两下：“这个‘咱们’里可没有你。我说，你在这儿都待了半年多了。连大年三十的饺子都是在王府里吃的，你究竟还要待到何时？”

红翎不满之色马上跃到脸上：“为一盘饺子你就要赶我走？”

她话里抓错重点，年之遥也懒得纠正她，无可奈何地道：“不是赶，是请。你一个姑娘家不回爹娘身边好好尽孝，在我这儿耗着算怎么一回事？难道要我淮誉王府养你一辈子不成？”

红翎鼻头一酸，一下子红了眼圈。稚嫩的粉红色从眼角延到脸颊上，整张小脸瞬间愈发娇嫩明艳。她耸动着鼻头，带着哭腔道：“谁要你养我一辈子了，我在这是为了等白布衣现身。你当我稀罕你们这个破地方吗？”

一听她提起“白布衣”三个字，年之遥就顿感头大：“你就那么肯定他会再来找我？若是他过几年才来呢？若他今后再也不来汴城你又当如何？与其守株待兔，我劝你不如去别处寻寻，说不准就能碰到。”

卫贤虽不知她口中的白布衣是谁，但见红翎哭得梨花带雨不由得为她心疼起来，上前怯生生地问年之遥：“郡主，非要红翎离开不可吗？”见年之遥狠狠瞪他一眼便又住了嘴。也对，他既不是王府的主人，又不是红翎什么人，哪里有他说话的立场呢？

红翎原本气不打一处来，听见年之遥的话不禁沉下头陷入深思。良久，她才又问道：“你真的想让我走？”

“不走留在这干嘛？等着过年吗？”年之遥不咸不淡地反问道。

红翎悻悻点头，继而干脆地回道：“好，既然如此，本姑娘也不再自讨没趣。后日一早我就离开。”

这不是年之遥第一次劝她离开。早在小半年前她伤势痊愈后年至啊哟就成，期间更有许多次，怎奈红翎是一条道走到黑，固执得可以。非要在这等“白布衣”来。

年之遥原本只是打算试试看。没料到她这回居然这么干脆，意外之余满意地道：“再好不过了。”

后日一早，年氏二人正在厅堂吃饭呢。见卫贤一步化成两步无精打采地走进来。年以梵见他这幅样子，不禁挑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吃坏肚子了？”

卫贤耷拉着脑袋回道：“回禀将军，我今早到处找红翎不着，她真的走了。”

年以梵神情复杂的看着卫贤，与同样目光富有深意的年之遥交换一下眼色。年以梵给年之遥碗里夹去一根鸡腿，不动声色地对卫贤道：“卫贤，你的心思我与之遥看得一清二楚。只是红翎身份不明，留在身边始终不太放心。况且这一趟出去身负圣命，不能轻易向他人泄露。她不跟咱们一起，也算件好事。”

卫贤闻言色变，良久正色道：“将军所言极是，属下。”

年之遥啃着香喷喷的鸡腿，深以为然地点头：“哥哥说的正是，不过我总觉得那个癞皮狗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路上说不定还会遇到。”

“当真？”卫贤一双眼睛一下聚起了炯炯的光。

年之遥见状不禁念头一转，顷刻间改了主意：“依我看，这个身份不明的楚津人不像是敌国派来的探子。卫贤，不如我卖你个人情。若路上再见到红翎，而且她还非缠着咱们不可，那我就将其留下。她没问题就当多了个帮手，她若有什么古怪放在身边也好提早察觉防范。”

“哥哥，你说如何？”她戳了戳年以梵道。

年以梵略一琢磨，也觉得是个可行的法子：“这也可以，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卫贤满口应下，转身出去搬行李。

年以梵见他走了，这才目光探究地看着年之遥：“说罢，你不是不想再因为‘白布衣’的事耽误红翎，所以才狠心赶她走的吗？怎么又反悔了？”

身份不详只是搪塞卫贤的借口，年氏二人虽摸不透红翎的真实身份，却也清楚她绝不是抱着什么目的有意接近王府的。一个功夫不错的女子独自闯荡江湖，隐瞒家世身份避免麻烦本无可非议。就连年之遥还要扮个，才方便行事。况且若连朝夕相处这么久的人都能看错，年氏二人也不能再风雨飘摇的朝野中活到现在。

与千年雪狐过招这么久，年之遥的眼力早就不是两年前可以相提并论的。

年之遥继续跟鸡腿较劲：“我方才突然明白过来，以红翎的性子无论身在何地都不会放弃寻找‘白布衣’。青葱韶华哪容她这么找下去，如此亦是耽误了。倒不如……”说到这，她目光玩味地提起嘴角。

年以梵对她后半截话了然于胸：“你想撮合她和卫贤？”

红翎在府上暂住的这段日子，但凡不瞎的人都能看出卫贤对她有意。唯有两个当事者还被蒙在鼓里。红翎是心思单纯，心中早就装着“白布衣”，对卫贤是又嫌弃又依赖。卫贤懵懵懂懂，只知道一味对她好，自己也没料到自己的心意。两人全都迷迷糊糊，想捅破这层窗户纸促成这段姻缘可不太容易。

年之遥举着两根筷子比划道：“我有这意思，卫贤也有着心思。就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