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蓝色的晴空飘来一阵尤为醒目的“咕咕”声，一只红眼银灰头的鸽子拍打着翅膀从远处徐徐落下，轻巧地停在袖尘阁的屋檐上。

年之遥合拢双唇吹响一声口哨，鸽子便又扑打着翅膀飞落到她手掌之上。她摘下绑在鸽子腿上的一支竹筒，从里面倒出一张蜷曲的字条，放手任由鸽子飞出院子。

看完字条，年之遥脸色蓦地沉郁下来。

从屋里出来的年以梵见状，凑到她身边：“怎么？”

年之遥将字条带给他，嗓音沉重：“七皇子被斥，协管三部之权被撤。”

年以梵将字条收入怀中：“再如此下去，要不了多久三皇子就能全盘掌控整个朝堂。到时，即便你我解禁，也再难翻盘。”

年之遥清冷的眉眼中罩着一丝忧虑：“有一日三皇子继承大统，定不会放过淮誉王府。到时咱们即便不死，日子也绝不会好过。”她话中微顿，略一沉吟道：“我在想，我们是不是选错人了？”相较于三皇子，七皇子疑心极重，一旦心生芥蒂就很难再予以信任。眼下，横冲直撞的七皇子已然失控，不久就会一败涂地。

年以梵听出其中的话外之意，挑眉问道：“你的意思是？”

年之遥清逸的目光下隐隐有一阵波涛暗涌：“或许，我们该请三皇子来此一叙。能寻找到一丝转机也未可知。”

翌日一早，三皇子刚用过早膳，正与亲信商谈政事。

说起七皇子被咸康帝斥责一事，三皇子不屑地道：“江子铭自作聪明，以为推举亲信攻打匈奴就有希望执掌兵权。有淮誉王府前车之鉴在先，父皇怎能再给他手握兵权的机会？”

亲信堆笑谄媚道：“三皇子英明。只是七皇子素来沉稳，近来倒莽撞得很。”

三皇子嘴上“啧啧”，伸手去逗笼子里的八哥：“江子铭算什么东西，还不是靠年家的人。如今见靠山也自身难保，他便自乱了阵脚。”他似乎兴致很好，八哥反口啄痛了他的手指，他也不过无所谓地笑笑，并不像从前那样容易发怒。

贴身太监进来拂袖作揖：“三皇子，瑾瑜郡主派人传讯，请您去王府一叙。”

三皇子有些讶异：“哦？她还有想起我的时候？”

亲信面露不屑，话中趾高气扬：“三皇子，咱们现在风头正劲，无需理会淮誉王府。”

想起无论何时都是一副风云不惊的年之遥，三皇子心生好奇。他抽出帕子缓缓擦拭双手：“正因如此，更要去瞧瞧。我看她年之遥究竟能不能宠辱不惊，风云之中亦不变色？”

三皇子以搜查刺客为名向咸康帝讨了一道入府的谕旨，来到隐潺苑时唯见年之遥一人独在。屋子正中央放着个红泥小火炉，上面坐着个紫砂茶壶，银霜炭烧得正红，热得空气也跟着摇曳恍惚。一丝一缕幽幽的香气从弯曲的茶嘴里溢出来，充盈了整个厅堂。三皇子站在门口，背后是秋色深寒，身前是春意缱绻。

一身素色的年之遥拿起湿帕垫手，轻轻提起茶壶。一泓清茶顺着壶嘴倾泻而下注满青瓷杯。青丝从肩头滑落，掩住她半边面容。她曲起手指将青丝向耳后拢去，转过头从一片热气氤氲中望向江子成：“三皇子来得真是时候，这壶祁门红茶才刚烹好。”

三皇子晃了晃神，走进些探头去瞧枣红色的茶液：“祁门红茶！这可是连宫里都少有的好货色。郡主可真看得起在下！”

年之遥又斟满一杯茶，递给满面红光的三皇子一盏：“三皇子气色不错！”

“正应了那一句，人逢喜事精神爽！”三皇子拂衣坐下。

年之遥端起茶盏向他遥遥一举，饮下一大口：“听闻这半个月三皇子实力大涨，渐渐有了燎原之势，该向您道声恭喜。”

三皇子亦是含笑举杯。

年之遥眼眸半垂，不动声色地试探：“如今淮誉王府突遭此劫，成了笼中困兽。三皇子若有登基为王的那日，预备如何处置我与哥哥的呢？”

胜负即分，三皇子也无需与她客气，直言不讳道：“郡主该知道我们江家人的性子，对敌人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说的不错，换做是我也会斩草除根免除后患。”年之遥将茶放下，露出一丝饶有玩味的笑意，“只是，如若没了淮誉王府，谁又能保你江山无忧呢？三皇子不会当真以为有了江暮，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吧？”

三皇子不以为意，只兀自低头饮茶：“郡主无需祭出‘离间计’，我早已许给暮国使慷慨的回报。”

“慷慨的回报！哈！”年之遥闻言不禁嗤笑出声，“让我猜猜看，右丞相的位子吗？可三皇子……”她目光清亮，犹如万籁俱静的夜晚中最璀璨夺目的星光：“你以为江暮的野心会止于区区一个右丞相吗？”

那可是江暮，一霎翻手为云，一瞬覆手为雨。弄权逐鹿，皆在他苍白柔软的双手之间。

三皇子端茶的手微不可察地握紧，她目光扫过去，继续道：“留着淮誉王府抗衡江暮，三皇子尽可稳坐江山。”

三皇子不合时宜地笑道：“郡主在说笑吗？你此时已是寸步难行，逞论抗衡暮国使？”

年之遥待他笑完，摊开一个令他难以回绝的王牌：“三皇子莫要忘了，我哥哥手上还握着十万淮誉精兵。”

三皇子面对如此的诱惑，不禁迟疑：“你打算追随我？”

“是辅佐。”年之遥强调。不论是七皇子还是三皇子，都不是能令年氏二人甘愿臣服的明君。即便此时她向三皇子倒戈相向，亦不代表会将所有衷心毫无顾及地双手奉上。

三皇子沉头思索，良久才道：“你先是帮七弟对付我，如今失势又来投奔我，这叫我如何信你？除非……”

年之遥早知他会另有条件，倾身向前：“三皇子但说无妨。”

“除非，你与我成亲。”三皇子目光贪婪而又猥琐。

年之遥缓缓向身后倚去，唇间漾起冷冷笑意：“三皇子原来一直在打这个算盘。趁火打劫，可不是君子所为。”年之遥揭开壶盖往里瞧一眼，随即提起茶壶又为三皇子和自己续满。

三皇子接过茶，仰头一饮而尽：“子成原本就不是个君子，最爱趁火打劫。”

还真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年之遥敛起笑意，起身收回他面前的空茶杯：“恕之遥难以从命。三皇子请回吧，权当我今日什么都不曾说过。”

三皇子以为年之遥既然有求于他，必定会感恩戴德地接受他所有的要求，哪知竟是这样一番态度，甚至还下了逐客令！他锁眉气道：“年之遥，如今败局已定，你不识相些跪地求饶，还在我面前故作姿态。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年之遥指尖摩挲着杯缘，漫不经心地画着圈：“究竟鹿死谁手妨害未知，三皇子小心乐极生悲。”

“好！我就看你怎么死。”三皇子撂下这话，愤愤离去。

年之遥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依旧送上一句：“三皇子慢走，恕不远送。”

外面正是朝野动荡，七皇子之流被打压地毫无还手之力。她原本亦是举棋不定，不知是该倒戈三皇子，还是继续帮扶七皇子。但看今日三皇子逼婚的意思，断不能让他成为储君，否则定会以天子之威逼迫她下嫁。

既然如此，也不必继续摇摆不定。思及此，她望一眼手上的热茶，送到嘴边缓缓饮尽。

紫红火焰还在沿着银霜炭蜿蜒而去。年之遥掀开紫砂壶盖，枣红色的茶水从壶口扑下浇熄炭火。“噗呲”一声，喷薄而出的热气一股脑涌上来，晕了她一脸。

“可惜糟蹋了我这壶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