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六人今日徒步爬了半个多时辰的白灵山，到了山顶连口茶也没顾得上喝就去找觉明，直到天黑透了才终于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

斋饭只有清炖竹笋、凉拌豆腐和鲜炒蘑菇，清一色素炒素的全素宴，连炒菜的油都是芝麻榨的，一点荤腥都见不到。

众人看着一桌素菜，或苦笑或皱眉。年之遥将筷子在案上一按，对了对长短，夹起一块竹笋道：“白灵寺许愿灵不灵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掌勺的了念大师厨艺堪比御厨。诸位但可尝尝，别有一番滋味。”

众人闻言纷纷拾箸夹菜。果然鲜香爽口，令人垂涎。

尽管如此，素食还是不合三皇子的胃口，总觉得嘴里快要淡出个鸟来。他拍了拍自己浑圆的肚子，怎么看怎么觉得瘦了一圈。暗自庆幸只在这里暂住一晚，若再多吃几顿素宴，下山后恐怕会瘦得连亲爹也认不得他了！

三皇子吃得不爽，七皇子另怀心事，二人很快吃完各自退下。堂中只剩楚津二人和淮誉二人。

苏言也吃饱了，看着江暮爽朗笑道：“眼下没了旁人，你倒说说你与觉明究竟有何纠葛？竟这么轻易就把他搞定了！”

这话实在太吸引年之遥的主意，见苏言丝毫没有避着自己的意思。年氏二人相视一眼，也放下手中筷子望向江暮，等他开口。

江暮垂着浓黑的眼睫，抬手去夹远处的清炖竹笋，另一只手拢着袖口以免沾到旁边的菜。他轻咬一口鲜嫩的竹笋，自顾自道：“俗世中少了了念大师这样的厨子，当真少了许多口福！”

待他吃完，拿出帕子拭干嘴角，才缓缓抬起眼对他们道：“此局暮某多少有些胜之不武，这位觉明大师是在下的一位故人。按道理，暮某该尊称他一声‘先生’。”

先生？故人？年之遥问道：“所以早在上白灵山之前就知道他会被你劝动？”所以这一局还没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江暮摇头道：“不，暮某也是刚刚认出他，并不知他在多年前来到白灵剃度为僧。”

尽管多年未见，江暮还是在觉明吟菩提偈时，立刻认出了他的声音。这也是他当时没有同众人一样登上山坡看地上“见心”二字的原因。因为无需如此，他早在年之遥之前便认出那僧人就是觉明。因为他认识的那个人，无论身处何地都是不可多得的人中之龙。

“说起来，觉明大师的俗名年将军也应当有所耳闻。”江暮将幽深的目光移向年以梵，一字一顿道，“觉明大师俗姓陆，名宇茫。”

“前任北梁太傅陆宇茫！”一瞬的光从年以梵的眼睛里一闪即逝。

江暮点点头，补充一句：“不错，也是北梁迄今为止唯一一位太傅。”

剩下二人被说得一头雾水，年以梵见此细细道来：“他的名字同端王的一样，自端王南下楚津后再未有人提起。我也只是偶然听从前的将领提起过一二。此人是端王与咸康帝的老师，颇有才干却不愿为政，只一心教导二人成材。端王离开后他亦向咸康帝请辞回乡，之后便再无音讯，原来早已悄悄回到北梁遁入佛门。”

年之遥喃喃轻道：“再未有人提起？”咸康帝谋害兄长自己心虚不敢再提端王也就罢了，可这陆宇茫为何也成了禁忌？莫非他辞官与当年端王被害之事有关？思及此年之遥目含疑惑看向江暮。

江暮此时也正看着她，随即了然答道：“不错。当年陆宇茫就是看不惯江景阳残害兄长的行径才离开的。”他将苍白的双手拢到袖口里，望着随风摇曳的烛火目光悠远而又深沉：“义父是陆宇茫最得意的门生，尽管他只教过两个半人。”

“一个是端王，一个是当今皇帝，另外那半个是谁啊？”年之遥好奇地道。

江暮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而后又把手揣回袖管道：“那半个人是我。我自小随义父长大，从记事起便跟在义父和陆先生身边学习。只是我那时年龄尚小，又只是学些浅显的东西并未正式入门，所以只能算他半个学生。”也因此与之相处多年，即便陆宇茫如今容貌大变，他依然能辨得当年容貌。

江暮继续说道：“义父与江景阳虽是同胞兄弟，秉性才能却大不相同。无论学什么，义父总会比江景阳快一步，陆宇茫又喜欢义父的果敢坦率、铁血仁心。因此同太祖皇帝一样对其有些偏爱。当年义父被害失明，太祖皇帝放纵凶手，从不插手朝政的陆宇茫为义父与淮誉王一起仗义执言。我与义父去楚津为质后，陆宇茫不耻江景阳残忍行辞官离朝，而后来到楚津看望我们，一年后便云游四海去失去联络。”这陆宇茫正是端王除淮誉王之外最钦佩的人。

江暮缓缓摇头道：“不曾想，竟能在这见到他！看来是缘分未尽。”

年之遥耸耸肩，认命地道：“既然这是天意，那我输的也不算冤。”

吃过晚膳，四人回到各自的客房里歇下。年之遥的卧房恰好与江暮挨着，分开前她叫住江暮问了一个问题：“你当真要让三皇子带觉明去昭阳宫？”

江暮答道：“自然，难道要违抗皇命吗？”

江暮当然知道她话中另有一番意思，却故意答非所问。既然如此，年之遥耸肩自嘲道：“怪我多管闲事了。”

她推开房门正欲进去，又被身后的江暮叫住：“郡主。”

年之遥站定，回过头示意他继续。

江暮背着手，双眸一瞬不瞬与她对视：“听闻郡主见佛必拜，佛心赤诚。可今日来到白灵寺不仅没拜，更是不曾看过佛像一眼。这是为何？”

年之遥因倦怠而放空的眸光蓦地汇聚起来，脸上是利刃之芒一般决绝坚毅的神情：“相由心生，命由己造。生死去留之间，都只在我自己如何抉择，又何必拜他？”

门扉随着她的尾音合上，年之遥仰面躺倒在床榻上，双目无神地盯着案上云烟蜿蜒袅袅的香炉。曾经最熟悉的香火味充斥着整间房子。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这样无欲无求的境界，她终究还是做不到啊！

一门之隔外，江暮袖口里的双手正在来回揉搓，清雅的面容此刻正若有所思。良久才推开自己卧房的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