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之遥朝着那人的背影喊道：“别光顾着跑啊！东西不要啦？”

那人冒冒失失地跑出门没看清前路，差点撞上来寻年之遥的年以梵。他口中连连致歉，一抬头看见面目冷峻、目光锋利的年以梵，战战兢兢地道：“年……年将军！对不住，在下没看清路！”话毕让开一条路让年以梵进去。

年以梵先是奇怪地瞥他一眼，继而进屋去了。

那人捂着自己扑通乱跳的胸口，一面往外走一面后怕地自语：“亏我跑得快！否则落到这么厉害的一对兄妹手里，岂不是半条命都没了！”

这人还未走远，这声抱怨清清楚楚地落到年以梵的耳朵里。年以梵不仅没觉得被冒犯，反而对那人能有自知之明感到十分满意。

年以梵走进屋里一看，一排红锦盖着的几大件聘礼堵在门口：“又有人上门求亲了？”

年之遥耸耸肩道：“可不是，这些聘礼都算少的。刚才都快没地下脚了！”

年以梵笑着道：“又被你赶跑了？”他翘起一条腿坐下，若无其事地问她：“这些日子半个汴城的公子哥都跑来求亲了，就没有入得了你眼的？”他面上不露声色，握在扶手上的手臂却暗自抓紧，目光牢牢盯着年之遥。

年之遥走过去娇嗔地挽起他的手臂，笑嘻嘻地道：“我年之遥的夫婿，至少不能比哥哥差啊！有你这个标杆立在这儿，我还真不好嫁呢！”接着又坐到扶手边半靠在他身上，笑容甜甜：“这可怎么办！要是能嫁给哥哥就好了！”

年以梵的心跳骤然停滞了一下，那句深埋在心底的话一瞬间浮上胸口，几乎要从他口中迫不及待地跳脱出来。他挣扎几下，又将它用力压了下去。继而感到面上一烫，他不太自在地躲着年之遥，将脸转过一边。

年之遥见他躲着自己，好玩地追到另一边，蹲下身子仰头去瞧他。竟看见满脸通红的年以梵，不由得有些意外。

年以梵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板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好像天生就不会摆出冷漠之外的表情。只有年之遥见过他温柔的笑眼，郎朗的笑声，见过他生气扁嘴的模样，见过他眯眼坏笑的模样，见过他宠溺自己的模样。仿佛只有在她面前年以梵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只有在她面前，年以梵才活着。

从小到大，年之遥几乎见过他每个生动鲜活的模样。但他此刻的神情，却是她第一次见到。

年以梵眼瞳涌上深海般的蓝色光芒，狭长的眼眶里宛如镶嵌了一颗海蓝色的宝石忽闪着光。粉嫩的潮红自修长的脖颈蔓延而上，一直烧到那一点美人尖。他耳根红彤彤地，好像兔耳朵。虽然仍是一身暗淡的黑色短打，却又分外鲜活明亮。

年之遥惊讶地看着他，噗嗤一声笑出来：“哥，你怎么脸红了！”

年以梵目光有些不知所措地闪躲，见她取笑又马上板起脸来，掐住她的鼻子佯装责怪：“养你这么大居然敢取笑我！”

门外传来一个语音带笑的声音：“瑾瑜郡主可在家？在下是来求亲的！”

二人往外面一瞧，看见苏言从门外探出一颗脑袋，挂着不正经的笑。

年之遥揉了揉被哥哥掐得发红的鼻头，对苏言问道：“公子可有聘礼？”

苏言潇洒地摇着扇子，一指左胸位置道：“苏某身无长物，没有金银千万，唯有真心二两。郡主要吗？”

年之遥又是噗嗤一笑，这阵子什么金银珠宝没见过，什么花言巧语没见过。这句倒是新鲜得很。她双手抱胸，也不客气：“正巧我饿了，那便把你的真心挖出来给我下酒吧！”

苏言笑着接道：“可惜我这颗心还没长熟，郡主莫急，姑且再让它长几日吧！”

“你来干嘛？”年之遥坐下来问他。

苏言从聘礼中随手拿出一根黄灿灿的金条，一抛一接地道：“我来找你下棋，谁知撞到这么多好东西！”他把金条往挑子里一扔，树根金条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言向年之遥坏笑着挑眉：“白兄可真是一鸣惊人啊！听说这几日淮誉王府的门槛都快被人踏平了，不如你趁这个机会谋个好郎君将自己嫁出去？”

年之遥深以为然地点头道：“也行，等哪个人愿意把心上二两肉切下来给我，我便考虑考虑。”说完提起茶壶续满一杯水，不动声色地问道：“有几日没见到暮国使了？”

苏言知道她的意图，一展折扇道：“别套我的话，我也不知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江暮此时在做什么呢？

秋风吹黄了暮之园，在这里西角有一处偏冷的院子。

一直虚掩的院门此时正敞开着，卧房的床榻上躺着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

女子面色苍白如纸，双唇没有一点血色，唇面干裂翻卷，中央留下一道深沟。女子貌似痛苦不已，即便沉在梦中依旧深锁着眉头。她胸前忽然急促起伏起来，强烈的咳嗽声一阵高过一阵，终于将她从深眠中惊醒。

这已经不知是她第几次咳醒了。

她缓缓睁开眼，惊诧地发现自己今日的处境有些不同往常。精疲力竭地她几乎没了做起来的力气，只能靠双手向周边摸索。手指所及是滑顺柔软的绸缎，柔软的床铺，精致的木雕。而她本该躺在一处三面漏风的茅草屋里，等待自己的死期。

在醒来之前，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余光瞥见不远处一道白色的人影微微一动，女子本能地抬手去摸腰间的剑，却空无一物。

那道人影似乎又动了一下，淡淡道：“比我预料中晚醒了半个时辰，看来你病情又加重了。”

女子戒备极了，用尽全力扶着床边坐起身来，气喘吁吁地靠在一边：“你是谁？”

那人声音极轻极淡：“在下江暮，江山的江，暮雪的暮。”那人一袭白衣侧坐在窗前，半垂着脸，眼眸在细密的睫毛下敛着。面前的案上横着一把卷了刃的长剑。

“是你救了我？”女子问他。

江暮说：“不错！是我将你从茅草屋带回来的。”

女子行走江湖多年，只相信人心险恶，她警惕地问道：“你为何要救我？这是哪儿？你要对我做什么？”

女子丢出一堆问题，江暮一个也打算回答。因为他知道，这些对她都不重要。“你时日无多了。”他说。

女子嘴角勉强牵起一丝苦笑。他说的不错，她如今已是病入膏肓，没几天活头了。那么他有何目的又有什么所谓呢？

“我恰好需要一个将死之人，你可愿意替我办一件事？”

女子嗤笑一声，带起一阵咳嗽：“你叫一个快要死的人替你做事？”待气喘匀，她看着自己曾经赤手杀人，而今连剑也提不起来的双手，自嘲道：“我现在这幅样子，连下床都做不到。”

“我有办法让你多活几日。”江暮伸出修长的指节，缓缓摩挲剑柄，“这法子能让你多活两月左右，但最后还是要死的。”

“既然早晚都要死，也不在乎这两个月。”反正这世上也再没可令她牵挂的。

“你找了三年的那个人，我找到了。”江暮说。

女子无神的目光骤然一紧，本就嘶哑的声音紧紧卡着，几乎只剩下气声：“他怎么样？”

阴影下江暮的神情晦暗不清：“你答应为我做一件事，我就带他来见你。你走后，我会将他安排妥善，让你了无牵挂。”说完他转过头第一次看向她：“如何？”

女子双腿打着颤，咬着下唇从床上慢慢爬下来，跪倒在他面前：“少英感激不尽，但听公子吩咐！”

她重重磕头三响，抬起头来见他已向门外款款走去：“无需谢我，这是你用命换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