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饮茶逗趣，相从赋诗，热闹非常。

年氏二人素来不喜附庸风雅，卫贤更是不通文墨。可刚来便走实在枉顾礼数，只好按捺下来多呆一会。

堂下几人相继吟诗几首，每到精彩之处便喝彩声连连。程谢昀以秋为题赋诗一首，托物言宏图之志，做得工整雄浑。席间一人不禁拍掌叫好：“程兄好文采，依我之见，此诗可独得今日头筹！”

程谢昀为人谦逊，笑眯眯地向后面抬手一请：“程某不过抛砖引玉，齐兄才是惊才风逸。齐兄莫要再吊我们的胃口，快来作一首给我们开开眼界！”

程谢昀口中所指的齐兄名曰齐澜，是汴城三大家族富商齐家的大公子。祖上贩米发迹，北梁各城均有分号。齐澜这人颇有文采，在汴城中甚有名气，也因此带了些才高气傲的毛病。

见程谢昀如此抬举，齐澜心中自然得意，嘴上却装模作样地客气道：“蒙程兄抬举！齐某便献丑了！”话毕以菊为题作了一首七言律诗。

一人称赞道：“逸气横溢，辞藻瑰丽！齐兄果然不负才子之名！”

齐澜展扇额首，不掩得意。

这时有人问道：“听闻齐兄有一胞妹齐盈，能说话便能成诗，文词甚是不错。程兄为何没请她来？”

“并非是我没请，而是她兄长不让她来。”程谢昀笑着答他，眼睛不忘戏谑地往齐澜身上一引。

“女子就该待在家里安分守己，哪能不知羞耻地出来抛头露面？”齐澜不屑道，“何况以她肚子里那点墨水，偶尔写几首酸诗自娱罢了，你们真当她是李清照在世吗？就算是李清照又如何？你们何曾听过女子兴邦？从来都是红颜祸水！要我说，早些嫁出去相夫教子还算没白将她养大。”

这一番狗屁不通的言论清清楚楚传入二楼两间雅房内。

苏言持扇摇头，不予置评。江暮与他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而后透过窗棂间的细小空隙向东房中的年之遥望去。

两间雅房挨着，中间只隔着一张雕琢精美的镂空窗棂。年氏二人对面而坐，江暮从所坐的位置望过去，刚好能看清年之遥的神情。

如他所料！年之遥闻听此言先是面色一沉，而后饮一口清茶浅抿朱唇，话中不屑：“大言不惭！”

楼下众人正静静听齐澜说话，这空档正巧他话也停了，便将楼上的轻蔑之言听得一清二楚。

“呦！原来有个女子！”有人惊叹一声。

众人纷纷抬头寻声向楼上望去。楼上皆是木板隔出来的雅房，每间窗前门前都挂着一袭翠色珠帘。众人远远望去看不清人的面目神情，只能窥见几个人影。

齐澜负有才名，未曾尝过一败，更不曾有人敢说他大言不惭。他心中不忿，收起折扇道：“楼上是哪家的千金，还请出来说话。”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深浅的黄毛丫头？

在众人瞩目中，一只指节分明的素手穿过珠帘，里面一位着碧色衣裳的姑娘侧着脸，撩起半边帘子往窗边钩上轻轻一挂。而后那姑娘将头缓缓转过来，半垂下头朝向众人。

一时间，众人屏息静气，只剩下时有时无的沸水声。

这是怎样一个美人啊！肤若白玉，唇胜桃花，青丝如瀑，眉眼似星。一双清眸敛着轻幽澄澈，喜怒不露目光淡然。恍惚间，宛若春日第一抹含着冰露的晶莹绿意，清新脱俗。

齐澜率先晃过神来，话中讥讽：“这位姑娘模样标致，可惜脑筋不太清楚，竟然在此胡言乱语！”

年之遥对这话不予理睬，并不把他放入眼中，只向程谢昀问道：“程公子，究竟是何人在此大放厥词？”

齐澜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迈前一步又欲回嘴。程谢昀怕他出言不逊惹怒郡主，忙拉住他道：“齐兄说话恭敬些，这位是瑾瑜郡主！”说完替他向年之遥拱手道歉：“齐兄不知郡主在此才口无遮拦，还请郡主恕他不知之罪。”

众人闻言又是一怔。

即便呼风唤雨的三大家族，在汴城也有绝不能得罪的人。第一个自然是北梁天子，而仅次于咸康帝的就是淮誉王府。

齐澜自知方才失言，生怕被郡主记恨，忙跟着道罪：“齐某妄言，请郡主勿要怪罪！”

年之遥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只望向程谢昀道：“无妨。既然大家在此以文会友，便该撇下家世高低，忘掉上下之别。在此没有什么淮誉王府，只有一个年之遥。今日诸位所言，年某左耳听右耳出，迈出程府这门便再不会提起。”

文人眼高于顶，自有他们的傲气。若仰仗淮誉王府的威势强压下来，这帮人虽不敢有怨言，但心中必会暗自鄙夷。年之遥要让他们心悦诚服。既然他们自诩文学悍将，她就用文人的法子杀杀他们的锐气。

年之遥终于将目光移到齐澜身上：“方才是你说女子抛头露面就是不知羞耻，自古红颜多祸水？”

年之遥虽不打算祭出郡主的身份，众人却不敢随意造次。齐澜见她似要责问，惴惴不安地回道：“在下齐澜，方才吃多了酒，胡言乱语。”

年之遥不搭他这茬，只道：“听闻齐公子文采汴城第一，令妹亦是颇有才情。可否将你兄妹二人的诗誊写下来，给年某鉴赏一番？”

齐澜见她并不打算降罪，松了一口气。提起笔洋洋洒洒地写下两首诗，分别注释作者给众人传阅一圈后递给侍从，而后对楼上的年之遥抬手道：“请郡主过目。”

“各位称我年姑娘即可。”年之遥道。她接过侍从呈上的诗眼睛飞速地浏览一遍，待年以梵也看完又将那诗递回给侍从，叫他送到隔壁给苏江二人一览。

年之遥嘴角浮现一丝不屑：“年某还以为如此恃才傲物的齐公子作得诗会多惊为天人，原来也不过如此！以我所见，齐公子若能论汴城第二，令妹居第一也当之无愧。”

齐澜瞠目结舌地道：“郡……年姑娘说齐某的诗不如胞妹？”

年之遥淡淡道：“不错！齐公子这首貌似华丽繁复，实则叠砌辞藻痕迹颇深。是只顾悲春伤秋的陈词滥调，而内里……”她故意放慢语速，看着他一字一顿道：“空、无、一、物！”

被众人誉为汴城第一的齐澜竟被她几句话说得一文不值，众人顿时讶然，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