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自然猜不到客栈中的变故，回到宫中后一直窝在院中盘算今后的打算。直到被咸康帝叫来陪巴图尔用晚膳，才慢悠悠地来到大殿。

这回大皇子不再像午膳时那样执着地向巴图尔递眼色，老老实实地低头吃饭。

咸康帝吃的并不多，小酌一口问道：“巴图尔在北梁待得可还习惯？”

巴图尔朗声大笑道：“哈哈！习惯得很，真是乐……”似是不知话要怎么说，嘴上一顿，复而提起筷子道：“乐不思蜀！”

“哈哈！暮国使悄悄！巴图尔第一次来北梁时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清楚，如今成语都这么溜了！”咸康帝指着巴图尔向江暮道。

江暮端起酒杯，看着二人笑而不语。

席间正吃得热闹，一名殿外太监进来通传：“圣上！刑部右侍郎乾贞有急事求见。”

咸康帝正低头吃宣贵人喂来的笋片，随手一挥道：“让他进来。”

乾贞进殿后先是伏地行礼，咸康帝问他何事也不回话，面上一副欲言又止。咸康帝见状，知道此事不便说与众人听，向乾贞勾勾手示意他上来说话。

乾贞走到咸康帝身边，凑近他耳边低语。只见咸康帝的面色愈来愈阴沉，直到看完乾贞递过来的书信，浑浊的眼睛更是紧紧眯着，身上隐隐的肃杀之气令人不敢大声出气。

咸康帝舔一圈干扁的双唇，撂下手中的筷子，嘴角含笑望着身边的巴图尔道：“巴图尔，你我可是老朋友了，你可有事瞒着朕？”

“圣上何出此言？臣怎敢对天子有所隐瞒？”这是巴图尔来北梁后第一次称臣，即便是他也感受到了殿上突如其来的微妙气息。他有一种倘若一字说错，便会大难临头的直觉。

“是吗？”咸康帝嘴角依旧上扬，反而更显狰狞威严。他忽而怒吼一声：“江子洋，你给朕滚出来！”

大皇子被这一声吼吓得摔了手中的茶杯，连滚带爬地跪到咸康帝面前：“父皇！儿臣惶恐！不知何处触怒龙颜？”

咸康帝听见这话先是摇头苦笑，接着道：“你还知道朕是你父皇？朕看你一点也不惶恐，恨不得盼着朕今日便死了，好坐上这个位子吧？”他说着越发气极一掌拍在龙椅上，手中的信函也被甩在地上。那信反面朝上，墨迹隐隐透过纸背。

大皇子一眼认出那封信出自自己之手，想也未想便慌张地脱口而出：“父皇明鉴，这信不是儿臣写的，是有人冒充儿臣的笔迹！”说完便自知失言，悔恨不已。

这下更是坐实了罪名，咸康帝面色阴鸷，声音寒寒：“朕还没说你的罪名，也没说这信是你写的，你自己先不打自招了。就这样的草包样子，还妄图做北梁天子？”说到此处将面前的碗碟扫到地上，怒道：“做你的春秋大梦！”

众人见龙颜大怒，吓得纷纷伏在地上，唯有江暮与巴图尔岿然不动。巴图尔不明所以，出口问道：“圣上，究竟何事令您动怒？”

“巴图尔可知这信上写的是什么？”咸康帝按捺住怒火，问巴图尔。见巴图尔似是毫不知情地摇摇头，咸康帝继续道：“是这个逆子的亲笔密函，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他与你们南疆的交易。若南疆能助他坐上我的位子，他便承诺割让给你们两座边境城池。”咸康帝命太监钟严将信捡起来递给巴图尔，“看看，上面还有他的名章呢！”

信函上一字一句都昭示着南疆与大皇子的谋逆罪行，巴图尔如遭雷击全身发麻，跪在咸康帝面前赌咒发誓：“圣上！巴图尔向真主发誓，南疆对北梁，不，对您绝无二心。臣从未与大皇子有过此等大逆不道的交易。莫说交易，我来北梁后都未与他说过半句话。圣上！此事与南疆无关啊！”

咸康帝眉头紧皱，眼皮上的褶皱层层叠叠让目光更显深邃：“乾贞，你说。”

身后的乾贞两手一拱道：“是！今日赤林军在城中发现一名行踪可疑的南疆男子，在其身上搜出此封密函。”

巴图尔急忙辩解道：“圣上，臣此次出访北梁只带了两个侍卫，四个侍从，再无第八个人。这六人都好好地在昭阳宫内，圣上可以命人查证。赤林军抓到的人并非臣的手下，圣上可押那人上来与臣对峙。”

乾贞继续道：“回巴图尔大人，那人挣脱绳索妄图逃脱，躲避赤林军追捕时摔入葬月崖尸骨无存。”

如今死无对证，巴图尔百口莫辩，只得喊冤：“臣的确是冤枉的！请圣上明查！”

咸康帝见巴图尔面上除了惊愕恐惧并无心虚作假的样子，转而望向测测发抖的大皇子：“江子洋，你也是冤枉的吗？朕只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想好再说。”

“儿臣……”大皇子连抬头也不敢，惊惧之中如何也想不出脱罪的法子。颤抖的十指慢慢蜷缩到掌心，他不甘心地闭上双眼道：“儿臣的确与巴图尔密谋争储。”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战还没开局，自己就输了个干干净净。

巴图尔听见大皇子拉上南疆，慌张地道：“大皇子莫要拖南疆下水，巴图尔何时与你密谋了？”

大皇子哀极反笑：“巴图尔，你我败局已定，还是认命吧！”说完直起身子掏出衣襟里的吊坠看也不看扔在地上：“这是我与巴图尔的信物。”

殿上的巴图尔远远看见大皇子掏出一枚他极为熟悉的吊坠，先是吓得头皮炸得发麻：“怎可能，吊坠一直在我身上！”一面说一面把手放进怀里摸索，竟也掏出来一枚一模一样的吊坠。他先是一愣，捡起地上的吊坠两相比较，继而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皇子你手里的狼牙吊坠是假的！”

“假的！怎么可能？”大皇子倏地抬起低沉的头，不可置信地道。

“圣上明鉴，真假一看便知。”巴图尔将两枚吊坠呈到咸康帝面前道，将不同之处指给他看，“圣上请看，您左手这枚是大皇子的，右手这枚是我的。两枚吊坠虽看上去几乎一般无二，但我的那枚在狼牙上有两道细小的刀痕，另一个却没有。而且大皇子这枚的红宝石小了许多，狼牙表面颜色更浅更白，估计是拿象牙之类的骨料仿的。”

大皇子怔怔地念到：“我被骗了？”他记得自己亲自核实过吊坠真伪，的确有两道刀痕的。他脑海中忽而一个闪念，今日那个“亚力坤”把吊坠揣在自己怀里后，自己不疑有他并未再次查看吊坠真伪。想来就这么糊里糊涂揣了个假吊坠。

想到此处，大皇子忽而转头看向跪在一旁的七皇子。既然那个南疆人并非巴图尔的手下，那江子铭那日找上客栈同“亚力坤”说的一番话就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整件事都是他算计好的。

感受到大皇子灼热的目光，七皇子抬起头向他笑着一挑眉。好似在向他挑衅道：“就是我做的，你奈我何？”

大皇子双拳握得发抖。不错，无凭无据他能耐江子铭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