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用晚膳的时候还很早，年之遥回到房里继续研究宁国雍的那本贪污账簿。
虽然此案告一段落，她却总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似乎错过了一个重要的细节，却又如何也想不起来。她趴在床榻上一字一页地仔细翻看，目光落到其中一个名字上，心中茅塞顿开。
她敲开江暮虚掩的房门，拿着账簿向他一挥：“你早就发现了对吧？”早就发现了隐藏其中的秘密。
账簿中有一个仅出现两三次的名字，次数虽少，跟在那名字后面的数字却极大。更重要的是，年之遥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对这名字身后的那个人，却并不陌生。
那三个字是“三、工、羊”，读起来拗口非常十分晦涩。在有心人眼中却俨然是另外三个字。多加一个“三点水”，再加一个“子”字，连起来就是——“江子洋”。也就是咸康帝嫡子，北梁大皇子的名字。
难怪那日在宁府审问宁国雍时，江暮抱着厚厚的账簿看了那么久。年之遥之前也只是偶然翻到过刚好有这三个字的那页，却只是匆匆一过，并未深思。
窗子大开着，一阵穿堂风从外面灌进来，顺便也撩起二人的长发。青丝飞舞而起，遮住江暮半张秀面。他手中攥着一把鱼食，正探出半个身子看池里的几尾锦鲤抢食，回头望一眼年之遥手里的账簿，淡淡道一句：“不错！”
承载了宁国雍毕生孽债的账簿又厚又重，压得年之遥手腕酸痛。她将账簿撂在一边，走向窗前：“既然你早就知道，可查到些什么？”大皇子的名字能在账簿中出现，代表他早在三年前就已然私下结交大臣，其争储之心昭昭。
江暮两指捻着鱼食往池子里投喂，不咸不淡地回她：“这些年江子洋一直在暗地结交大臣，刑部尚书、吏部尚书、户部右侍郎等人皆在其中。”
刑部尚书、吏部尚书、户部右侍郎这些人都是跟随咸康帝多年的心腹，竟都被他笼络过去！年之遥笑着叹道：“能挖皇帝的墙脚，看来他也并非表面那般愚钝！”皇帝的墙角自然不好挖，但若是挖得好，的确比在朝中费心费力安插亲信省力得多，可谓是事半功倍。悄无声息将皇帝的亲信为自己所用，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一般毫无痕迹地窃听皇帝的心意，左右皇帝的决定。
江暮见她伸着头往自己手中的食盒里瞧，抓过一把鱼食放到她手心里：“他为人怕风怯雨、畏首畏尾，纵然有争储之心也未敢有所动作，只是慎之又慎地拉拢几位大臣。到江子成、江子铭二人开始崭露头角时，他更是暂断了与大臣们的来往，生怕被二人察觉。”
年之遥怕鱼儿贪吃撑破了肚皮，只敢捻着几粒鱼食撒到池面上：“大皇子既然能想到结交皇帝宠臣，就并非草包一个。想来突然销声匿迹，除了胆小怕事，也存了些渔翁得利的心思。”隔岸观火，只待两败俱伤再趁机一并歼灭。
江暮轻抬嘴角：“阿遥倒是与我不谋而合。”
年之遥靠在窗边略一沉吟，随即将剩下的鱼食放回食盒里，拍拍手上的残渣对他说道：“既然你我上次合作还算愉快，不如再合作一次？”
利字当前，害字在后，世间敌友都可因时而转，因势而合。
江暮收回视线，半敛长睫低头看她，目光悠然含笑：“暮某也正有此意！”
昭阳宫内院，大皇子江子洋此时正心如火煎地等待三皇子。
他背着双手，在房内不断来回踱步。粗犷的眉毛拧成一条黑麻绳，不时向门外张望。他早朝前曾邀三皇子午时来他院中对弈，眼下午时已过了两个时辰有余，仍旧不见他的登门，心中不免急切。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三皇子终于匆匆赶来了，他面上歉然对大皇子解释道：“本早该到的，谁知被政务耽搁了，直到现在才赶来。三弟实在对不住！大哥可用过晚膳了？”
“还没，正等你一起呢！”大皇子笑着摇摇头，吩咐侍女传菜。随即亲手为三皇子斟满一杯茶，递过去道：“三弟近日一直为宁府之案操劳，实在辛苦了！”
三皇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唉！实在没有法子，职责所在啊。”话毕径自从棋盒里取一粒黑子，落在棋盘上：“大哥请。”
大皇子另藏心事实在没有对弈的心思，看也不看地将白子随意一放，目光始终不离三皇子：“宁府之案牵涉出不少贪官污吏吧？”
三皇子与他正相反，一门心思都在扑在棋盘上未留意大皇子的不对，脱口答道：“那是自然，数量之多令我们只能择其紧要的处理，大半都只是罚些俸银田宅了事。还有不少无从查证的，也只能置之不顾。”
听到此处，大皇子目光骤然发亮，迫不及待地问道：“哦？为何无从查证？”
“要么是年代久远，要么是存心隐藏姓名来历，实在麻烦。”三皇子摆摆手道。
稍后酒菜上来，二人连聊带吃，下了五盘。大皇子平日棋艺不错，与三皇子对弈从来赢多输少，今日却一反常态地输了三局。三皇子不疑有他，只笑他吃多了酒脑筋犯糊涂。不久三皇子有了困意，二人方才散了。
大皇子在门口目送他走远，直到三环至背影消失还站在原地思忖许久。
贿赂宁国雍的证据落在三皇子和七皇子手中，始终令大皇子寝食难安。可他担惊受怕了好些日子，此事都未能发酵。只好约三皇子来府下棋，以便趁机打探详情。方才见三皇子话语神情皆无异常，想是那二人未能察觉其中玄机，把“三工羊”列入不可考证的范畴置之不理了。
真是玄之又玄啊！倘若争储之心暴露，以他现存的势力，正面与二人缠斗定占不到什么便宜。
可他又转念一想，比起两个弟弟在朝中的势力自己那一星半点的结交实在不足为惧，并不能威胁二人分毫。二人此时斗得正难分难解，想来也不会顾得上他。思及此，便才算放下心，回去继续用膳了。
可惜大皇子低估了这两个弟弟，若他面前的对手只是三皇子与七皇子也就把罢了，殊不知背后有两位运筹帷幄的谋士。江年二人哪是吃素的，当然知道养虎为患、养虺成蛇的道理。既然大皇子已经起了争储的心思，还妄想渔翁得利。他们就不得不提早斩断他的皇途，避免他突然从暗中窜出来伤人。
大皇子自然料不到自己已然成为别人刀俎下的鱼肉，仍旧心存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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