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之遥神色微凛沉声问道：“你为何要效忠三皇子？”江暮胸有沟壑，腹有乾坤，怀执掌山河之鬼才。以他才智辅佐一个资质平平的皇子，实在是大器小用。

“效忠！哈！”江暮轻笑一声，抬起那双漆黑无底的眼珠，对上她清冽的视线，“暮某从来只忠于自己。”

夜色踏着这句话的尾音席卷而来，半明半暗的阴影下，他分明的眉目染上半寸料峭：“纵然暮某一身布衣身无长物，王侯将相，不敢称吾主。金玉充栋，不曾入吾眼。效忠二字用不到暮某身上。彼此利用，互有所图，我与江子成的关系仅此而已。”

王侯将相，不敢称吾主。这话多么张狂多么不可一世！可从他口中说出，又好像只是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好像鱼吃虾，猫捉鱼一般理所当然。

眼前这个面若桃花，眉目清雅的男子姿态闲雅地倚在栏上，看上去似乎羸弱地一吹就倒。身上却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掌控力，宛若世间一草一木的生发凋零都在其股掌之间。夜色模糊了一切，唯独模糊不了衣衫如雪似月的江暮，他温润的眉眼发出星子一般的光华。

那么的，耀眼！这副温柔无邪的外表下，分明隐藏着令人不敢逼视的锋芒。犹如深海中蕴藏百年初绽光华的珍珠，又如侠客手中剑气纵横的利刃，锋芒毕现。

年之遥回到房里，辗转难眠。

她自以为对江暮知之不少，却还是低估了他。年之遥有些后悔先前的决定，不该入局与江暮为敌。怎奈为时晚矣，骑虎难下，再想抽身已是不能。

年之遥揉搓着自己冰凉的指尖，不觉泛起一丝苦笑。她竟怕了！

怕什么呢？入局时就知这是条九死一生的不归路。难道没了江暮就不会冒出张暮、李暮出来吗？不到最后关头，鹿死谁手方还未知。何必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思及此，年之遥心中豁然开朗。管他什么，尽管来吧！棋逢对手，即便身死亦不白活一场！复又沉沉睡去。

还未到子时，暮宅二人就收到宫中消息。不出二人所料，咸康帝见到从宁府搜出的龙袍后勃然大怒，破口大骂后钦定宁府众人株连死罪。更命二位皇子连夜行刑，不得有迟。宁府父子还没见到次日的太阳，就先后掉了脑袋。

次日早朝上，咸康帝顶着一脸怒容睥睨殿下众人：“宁国雍贪污受贿、鱼肉百姓，更包藏谋反祸心，昨夜已被就地正法。朕杀一儆百，你们皆要以此为戒，勤恳政务、体恤百姓、衷心效主。若有仿效其行者，宁国雍就是他的下场！”

“臣等谨记！”众人伏地齐声。

咸康帝愤慨，胸中略感不适，捋顺呼吸后又道：“现在吏部尚书之位空缺，众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七皇子上前道：“父皇，乾贞为人廉洁奉公、刚正不阿，又被宁国雍构陷蒙冤入狱多年。如今得以昭雪，理应重授官衔以作抚慰。”

乾贞如今已是七皇子的人，三皇子自然不能让他坐上吏部尚书的位子。三皇子道：“乾贞虽为人清廉刚正，但到底离朝多年，政务早已生疏。而吏部右侍郎张峰自任职以来政绩显著，儿臣认为由他升任填缺，更为适宜。”

这二位都各有自己的一番心思，都想让亲信坐上此位。七皇子听三皇子提起张峰，便出口拦道：“父皇，张峰虽小有成绩，但毕竟年轻。论从政经验远不及为官十余年的乾贞。况且若不抚慰乾贞，恐令天下有识之士心寒，误以为父皇辜负臣子一片赤诚之心啊。”

三皇子语意不屑道：“何必以年纪论英雄呢？但凡是人才，不分年少都应当一视同仁得到重用，这才是治国用人之道。”

咸康帝以帕盖口轻声咳着，微眯一下眼睛，下了决定。随后说道：“你们说的都不错！这样吧！吏部尚书由张峰顶缺。至于乾贞，现任刑部右侍郎年迈早有回乡之意，他的位子就让乾贞接任吧。”

七皇子下朝后来暮宅寻年之遥。江暮恰巧不在，他便将早朝上的经过学给年之遥。却见她并无半分焦急恼怒之色，心中疑惑：“原本唾手可得的吏部尚书之位被江子成夺去，郡主难道不生气吗？”费了这么大的劲，竟是给他人做嫁衣！

年之遥不甚在意地笑笑，提起茶壶倒水：“为何要生气？我虽有意让乾贞执掌吏部，当他从前隶属刑部，对吏部政务并不熟稔，能坐回刑部右侍郎的老位子，反而更适宜。况且圣上为抚天下能人之心定会重用乾贞，横竖都是一样的。”

水柱从小拇指大的壶嘴里流淌出来，带着四溢芳香灌入瓷杯。她在快满的位置停下，将茶端到七皇子面前：“七皇子，做事还要懂得变通，无需太过计较一星半点的得失。”

七皇子心中一滞，双手接过茶杯虚心地道：“子铭受教！”他趁年之遥低头吹茶时将她仔细打量。

他从前招揽淮誉王府，一为年以梵手中的兵权，二为年以梵继承淮誉王的才谋。不想叫他发现另一个不出世的人物。

谁能想到从前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会吃斋念佛的大家闺秀，却有一番玲珑心肠，心细如发，巧言能辩，奇谋百出，更有远胜过男子的眼界心胸。不曾入官场，却能见微知著，游刃有余地利用人心。恐怕除了自小从父亲兄长那里耳濡目染之外，更多是天赋异禀。

宛若天生的上位者。

万幸，此人不是敌人。万幸，此人不是男子。

七皇子绝不能放过这样的谋士：“郡主还要在国使府上逗留几日？”年之遥在此多呆一日，他就多一分担忧。

“还有半月。”年之遥头也不抬地淡淡一笑，毫不客气地将七皇子的心事捅出来，“七皇子不必忧心我会被江暮策反倒戈。我在此只是履行赌约而已，三皇子为人睚眦必报，我们年家早已重重得罪了他，若有一日三皇子得势，便绝没有我们好活。我断不会将淮誉王府的生死置于不顾的。”

见她神色坦荡，话中也颇具道理，七皇子便将心中疑窦就此按下，告辞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