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之遥与卫贤从天牢出来时已入深更，卫贤将她送回暮宅，临走前心中有话，又欲说不说吞吞吐吐。卫贤是个藏不住事的，年之遥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故意不去问他，只是笑着打趣：“你身上长虱子啦？”
他抬头看一眼暮宅的牌匾，摸着脑袋别别扭扭地道：“郡主还要在暮宅住多久啊？”
年之遥道：“先前说好一个月，我才刚来几日而已。怎么了？”
卫贤忍不住向她倒苦水：“郡主不在这几日，将军脾气更坏了，将士们都有些吃不消。还得你在，他心情方才好些，我们也少吃些苦头。”
年以梵为人虽冷淡严厉却很少会一时意气，性子一向隐忍，究竟何事令他至此？年之遥问道：“哥哥近日心情很差吗？”
卫贤简直苦不堪言：“不是很差，是非常差！这几日的操练异常严苛，将士们都脱了一层皮。”
“哥哥也是为你们好，平日多吃苦，沙场少吃亏。”年之遥看一眼天色，按着他的肩膀将他赶走，“再磨蹭天都亮了，还不快回去。”
年之遥不及细想，只当哥哥是忧心她在暮宅受欺负，回屋简单换洗一番便倒头睡下了。
一墙之外，江暮在月色朦胧中缓缓睁开眼睛，好似能穿过这面墙望见熟睡中的年之遥。他眨眨眼睛，微光透过窗棂投入他深不可测的眼眸中。
年之遥一夜无梦，次日醒来先替江暮打好一盆温水，又随便塞了几口包子便出门同卫贤汇合了。
二人一身平民简装，徒步来到一处拥挤肮脏的窄街。
窄街本就不宽，家家户户门外又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物件。缺了腿的椅子，塌了半边的桌子，修了又修的货摊。让街道只容得下三四个人过去。
这条街是最底层百姓的容身之所。住在此处的人，大多是外乡来此讨生活的手艺人，平日在集市上卖艺唱曲，绣鞋吹糖混口饭吃。或是落难至此，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这些人没有土地房产，只能租别人的破旧瓦房栖身。过的日子只比沿街乞讨的乞丐好上一些。
年之遥依旧披着昨日那件白色斗篷，从泥泞的土路上走过，衣角鞋底沾上些泥。
二人走到街尾最小的一间瓦房前停下。那瓦房的屋顶貌似开着洞，上面用一块木板遮着，一半的墙皮脱落下来，红砖裸露在外。住在此处的是一位以帮人写信谋生的年轻先生。
年之遥敲了敲仅剩半扇摇摇欲坠的房门，待里面的人应声，便和卫贤一同进来。
环顾房内，只有一张土炕，一套桌椅。除了些铺盖笔墨，算得上家徒四壁。陈设虽少，却整齐干净，几乎一尘不染。看得出主人虽贫寒，却十分讲究，屋内比外面看起来体面不少。
一位年近二十的男子拐着腿从另一间内室走出来。正当青葱的时候，面庞青涩之中带着几分不合年纪的沉着早熟，面色微黄消瘦，棱角分明地有些割人。
男子见二人进来，原本还算客气的笑意尽敛。神色先是微怔，继而警惕地上下打量：“二位找谁？”
年之遥摘下兜帽：“我找乾治。”
男子闻言竟更添戒备，语气冰冷：“乾治只会替人写信，姑娘一看就出自书香门第，找他作甚？”
年之遥再打量一圈室内的陈设用具，被褥都只有一套，显然此处只住着一人。她笑着从怀里抽出一封信，递到他面前：“我的确不为写信而来，却是为其狱中的父亲送来一封家书。”
“什么？”男子猛地扯过信，急忙拆开来看。
年之遥抽回手，拢在长袖下：“你是乾治。”这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男子快速地一览信函，激动地道：“这的确是父亲的笔记！”随即撩起长袍扑通跪地，叩头声铿锵：“草民乾治叩见郡主千岁！”
“先生不必如此大礼！”年之遥连忙去搀他，他却不肯起身，抬头时竟满脸泪痕：“郡主能出手相助，就是我乾家的大恩人。莫说是叩个头，就是为郡主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乾某也绝无犹豫！”
年之遥示意卫贤扶他起来：“好！我先受了。先生请起来说话。”
乾治起身，用衣袖抹干泪痕，提起灶上的水壶想要沏茶，却半滴热水也倒不出来。
年之遥见他面上促狭，安慰道：“先生不必忙了，咱们说正事要紧。”随即坐到炕沿儿边：“先生只见信就相信我了？就不怕这封信是我胁迫令尊写的？”
乾贞眼中满是坚定，毫无犹疑地道：“家父坚贞不屈，几年来宁国雍用尽各种手段也不能让他屈服求饶，如今也绝不会。”
年之遥暗自感叹，乾贞倒是没白生这个儿子，只可惜……她看着被风吹得前后摇晃咯吱作响的半扇房门，不禁道：“先生竟落得如此田地？”
乾治笑着摇头：“比起家父，我这儿算很好了。能有一屋藏身，一瓦遮日。尽管日子局促些，好歹不必受牢狱之苦。”
见他眼角又开始湿润，年之遥不再提此事，正色道：“乾大人与我说，先生知道那东西藏在何处？”
乾治点头：“郡主稍后，我这就去拿。”话毕作揖出门。
年之遥从缺的半扇门中向外瞧去，见乾治一瘸一拐地走到对面卖饼的人家门前叩门。一位年过半百的老汉开门迎他进去。不一会儿乾治手里拿着一张簸箕，上面平放着几张烧饼又一瘸一拐地回来。
卫贤见他抱回一堆烧饼，莫名其妙地问：“不是去拿东西吗？怎么抱回这么多烧饼？”
年之遥歪着头眸光微动，用帕子包住手，把烧饼一个个拨开，竟然露出一件牛皮纸包裹的物件。在卫贤讶然的目光中，她拆开牛皮纸，露出一本账簿和一封信：“这就是宁国雍的把柄。”
估计那宁国雍做梦也没想到，这东西居然就藏在自己眼皮底下，一个年过花甲的烧饼老汉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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