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虽然被称为“宫”，进去过的人才知道只是个狭窄肮脏的小院。
院子几乎比最下等的浣衣女婢的住所还要小。家徒四壁是再好不过的描述，除了一个土炕，一张桌子，便什么都看不见了，连一把椅子也没有。即使是在炎夏，冷宫里仍旧充斥着刺骨的寒意。墙皮掉下来大半，剩下的半落不落看着让人难受。
玉妃被人丢在这里，空着肚子过了整整三日三夜。没人对她用刑，也没人来看她。刚进来时她还对着紧锁的木门哭求、哀嚎、谩骂，后来她知道没人会理会她，便不再发出声响。接下来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猜想张凉现在躺在哪条狗的肚子里。在哪儿个肚子里都好，这下子她再也不必担心他会离她而去了。
然后只剩等待死亡。
她听见房门被人打开，纵然知道希望渺茫，她还是自欺欺人地问道：“圣上要放我出去？”
“臣妾是奉圣上口谕给娘娘送酒的。”那是宣贵人的声音。
玉妃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这样的丑事，咸康帝绝不会允许自己留在世上。
她仍旧穿着三日前的衣裳，只是一个肚兜，外面披着一件宫女的外衣，唇上所剩无几的胭脂一直晕到下巴。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昂起下巴对宣贵人笑道：“你原本就是一个贫贱的歌姬。贱婢而已！一日得道以为能一世得道吗？做梦！”即便沦为罪人，她仍旧一派雍容气度。她的笑容渐渐转为凄凉：“谁不曾绿鬓朱颜，共剪窗烛？奈何那人仍嫌不够，三千佳丽都等一人。”
见玉妃如此，宣贵人竟不由得有些可怜她。可惜这个可怜之人，亦有她可恨之处。
玉妃收敛凄色，冷然问她：“我早已年老色迟，你却正当圣宠，咱们本就井水不犯河水，何故苦苦设计陷害于我？”
终于等到她问出这个问题，宣贵人对上她的视线道：“娘娘说的不错，咱们本无瓜葛。”
“那又是为何？”玉妃问。
玉贵人避而不答，只将手中的酒杯双手呈给她：“时辰到了，娘娘该饮回乡酒了。”
玉妃不接：“死之前我要讨个明白。”
宣贵人道：“娘娘喝完这杯酒，臣妾就告诉您。”
“说罢！”玉妃仰头饮尽。
“娘娘一不该，不该与张凉通奸。”玉贵人接过酒杯，慢慢道，“张凉乃三皇子党羽，而我受七皇子知遇之恩。七皇子想除掉他，我便只好从命。”
她伸出两根指头：“娘娘二不该，不该将通奸的证物藏在枕头底下。你们二人这事本办得密不透风，这么久了都无人察觉。若不是有一日我到你寝宫意外发现张凉的腰带藏在枕下，也不会猜到你二人的事。”
她又伸出一根手指道：“而娘娘的三不该，也是最不该的……”她用力地摇摇头：“不该开罪于淮誉王府的瑾瑜郡主。”
“年之遥？”玉妃不禁想起年之遥与她说过的话。年之遥说过，他们的好日子不多了。她腹部突然一阵绞痛，渐渐一阵痛过一阵，慢慢延伸到胸口。一股热血从喉咙涌上嘴角，她只觉得浑身冰冷，靠在墙上快要没有气息。
宣贵人知道她是毒酒发作，断气只在一息指尖，便将年之遥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郡主让我传话给娘娘。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若你不曾存心害她，也不会有此一报。娘娘的好日子今天算是到头了。”
宣贵人话音落下，玉妃最后一口气也咽了下去，睁着双眼死状凄惨。
宣贵人蹲下身子，探手搭上她的脉，确认指尖再也没有跳动传来，她才走出房门。她将酒杯递给等再门外的太监：“玉妃薨了，你可以向圣上复命了。”
“父皇，母妃纵然有错，好歹也侍奉您多年。您怎忍心处死她？”荣熙公主跪在咸康帝面前，撕心裂肺地哭喊。
咸康帝不耐烦地捏着眉心道：“玉妃私通大臣、淫乱宫闱，我能留她全尸已是格外开恩。不将她赐死，难道要让天下人继续耻笑朕吗？”宣贵人坐在他身边，翘起手指揉搓他的太阳穴。
荣熙公主泪流满面：“饶是如此，您也该让儿臣见母妃最后一面啊！”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是她的亲生母亲啊！
咸康帝拂开宣贵人的手，起身道：“她死都死了，你若想见她便亲自去冷宫替她收拾吧！”话毕恼怒地离开。
荣熙公主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徒劳地喊道：“父皇……”你为何如此狠心？
宣贵人蹲下身想要将她搀起：“公主小心身子，切莫太过伤心！”
荣熙公主用力将她的手推开，恨恨道：“滚开！别再惺惺作态，明明是你设计我母妃！”
宣贵人扯了扯袖子，不以为意地淡淡道：“不算设计，玉妃娘娘确有通奸，我只是想法子让圣上亲眼见到而已。况且玉妃娘娘当时被吓破了胆，连声冤枉都没喊，就不打自招。即使圣上猜到是我使了些小手段，如此一来也坐实了她通奸的罪名。”
“我不会放过你的！咱们来日方长！”荣熙公主撑着双臂从地上站起来，慢慢向门口走去。却听见宣贵人一声窃笑：“你笑什么？”
宣贵人掩口轻道：“臣妾笑瑾瑜郡主真是神机妙算！‘来日方长’，她早猜到公主会这么说。”
荣熙公主上前问道：“是年之遥指使你的？”
她贴得太近了，宣贵人先后退一步才慢慢道：“郡主让臣妾告诉您。公主年岁尚小，想必雇凶杀人的办法是玉妃替你想出来的。如今玉妃已死，又念您为情所困，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郡主前嫌不计，旧怨两讫。玉妃通奸落到今日的下场是她罪有应得。若公主不辨是非，非要将账算在郡主头上而一错再错。下次你动手之日，就是她杀你之时。”
她将粉唇贴到荣熙公主的耳边，弯起嘴角一字一顿道：“届时，郡主再不会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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