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年之遥所料，一日间诊断出百余名病状相同的患者，令整座汴城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一时间流言四起，或说是别国细作投毒，或传是冤魂厉鬼作祟。百姓们奔走相告，惶恐不安，人人自危。刚过酉时，咸康帝就在床榻上收到了消息。

事情比咸康帝预料中败露得更早，他只得急召太医院众医官，命他们协同知微堂大夫替病患清毒治疗。所幸医治及时，并无伤亡。

次日，咸康帝颁下一道诏书，将投毒案盖以瘟疫之名压下，为抚民情，减税一年。

诏书颁布当日，三皇子江子成同七皇子江子铭奉咸康帝之命，前来暮宅探望国使病情。

江暮余毒刚清，一觉醒来身上仍旧有些疲乏。他整个人倚靠在椅子上，慵懒随意地向两人一请手：“劳烦两位皇子专程来此一遭，请随意。”

暮宅的格局装饰皆别具匠心，就连椅子亦比别处的精致小巧些。三皇子落座时不禁皱了皱眉头。果然，椅子几乎被他腰上的肉挤得没了空隙。他瞧瞧对面只占了一半椅子的七皇子，尴尬得捻起唇上的八字胡。

七皇子看上去比江暮更像个病人，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虚弱的笑容道：“国使大人哪里的话。子铭早该前来探望的，想到大人身子虚弱需要休息，才一直拖到现在。”

三皇子亦殷切道：“这次疫情来的突然，竟连国使大人都被波及。幸好得以及时察觉，未酿成更大灾祸。国使大人，今日身上如何啦？”

“劳两位皇子替暮某向圣上传话，就说暮某身子好些了，过些日子自会进宫拜谢。”江暮说完扬手一指，示意侍从倒茶，“先前圣上赏的新茶，请二位陪我尝尝。”

七皇子掀开杯盖瞧上一眼：“父皇果然对暮国使不同，这是宫内珍品，连我也未能得着一包呢！”

“莫某哪能与七皇子相提并论。圣上当我是客人，所以事事都紧着我些罢了。”江暮回道，又看向一旁对着茶杯若有所思的三皇子，“三皇子觉着口感如何？”

三皇子双手端起杯子笑饮一口，弯着一双小眼睛向江暮道：“国使大人的这杯茶实在不错！”

江暮笑着道：“三皇子喜欢就好。”

三人寒暄半晌，直到用完午饭，两位皇子才一并告辞。

入夜时分，一道人影出现在巷尾。

那分明是个壮硕男子的身影，顺着空无一人的长街独自前行。他只穿着一身暗色长服，灯笼一晃之下，精致的面料却在黑夜里反着微弱的光。崭新的鞋底踏在凹凸不平的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人外头披着一件蚕丝斗篷，帽子罩住半边容貌。

直到长街的尽头，那人抬头望见一家毫不起眼的小茶馆，牌匾漆着“涌泉”二字。他朝身后环视一圈，随即径直登上茶馆二楼。数着门牌，在天字第三间门口停下。推门进去，回头落闩。

他转过身，看见一袭白衣。他抬手将帽子摘到脑后，露出一张红润微胖的脸，嘴上两撇八字胡修整得精致仔细：“我来了。”

立在窗前背对着他的白衣男子徐徐转身：“三皇子真是准时！”此人正是江暮。

三皇子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两指夹着轻轻一抖，字条随即展开，露出“涌泉茶馆，戌时以待。”八字乾坤。今日在暮宅时，这张字条就贴在他的茶杯底下：“国使大人秘密约我来此，不知何意？”

江暮仍背对着他，拿着根竹签挑弄墙上的烛火：“听闻三皇子前些日子因政见不同与七皇子逞口舌之争，还受到了圣上的责骂？”

知晓此事的人极少，三皇子未料他远在宫外也能得知：“国使大人灵通，确有此事。”

“也难怪，三皇子虽然颇有些聪明，却易冲动大意，哪敌得过谨严的七皇子懂得看圣上的眼色。说来，七皇子可很少惹圣上生气呢。你说……”江暮话音微顿，用竹签将焰火轻轻一挑，火焰瞬间高涨，“将来的太子之位会不会是他江子铭的？”

这句话瞬间戳中三皇子的心事，他阴沉着脸盯着江暮。

江暮抽回烧焦了的竹签，吹灭签头上的火星：“三皇子与他一向针锋相对，互生龃龉。若有一日是他登上皇位，想必你的日子不会好过。”

“国使大人不必同我绕圈子，叫我来此究竟为何？”三皇子被他说得有些不耐烦。

江暮将签字往桌上一扔，对上他的眼道：“暮某是来做三皇子的入幕之宾的。”

“入幕之宾？”三皇子不由得重复。

江暮一拢袖子，缓缓坐下：“索性说得再直白些，暮某要助你登上北梁皇位。”

三皇子与七皇子斗了这么久，却始终处于下风。越被江子铭压着，他越着急够那个位子。此时听说有人要助他，不禁欣喜：“你能办到？”

“只有我办得到。”江暮看着他，淡淡道。

他话说得太容易，不禁令三皇子生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信口开河？”

江暮也不急，只慢条斯理道：“是不是信口开河，三皇子试试不就一清二楚了。反正你身边也缺个谋士，但试无妨。”

三皇子又问道：“你已是楚津人，为何要插手北梁的事？”难道江暮对北梁别有用心？

江暮摇头道：“三皇子说错了。尽管暮某幼年生在北梁，少时长在楚津。却是个无国无家，本也无名无姓的人。眼下只是暂为楚津做事罢了。”

“帮我，你要什么回报？”三皇子将信将疑道。

“若是我能一手扶你坐上皇位，我要北梁右丞相的位子。”江暮答。

三皇子对他的回答十分不解：“你如今不已经贵为楚津左丞相了吗？”为何还要铤而走险？

江暮直言道：“不过一个挂名的闲差，半分实权都没有。”

三皇子拇指捻一下胡须，坐到他对面：“你不怕我功成那日反悔？”

“我若帮你，兴许还能谋点好处。若是不帮，无论最终是谁坐上那个位子，我都没有半点油水可捞。”

“你为何选我？”尽管不愿承认，但七皇子的确是众皇子中最出众的。这一点三皇子很清楚。

江暮毫不避讳道：“恕暮某直言，若论才谋三皇子的确不及七皇子。”然后继续说：“但七皇子同圣上一样，疑心深重。若是跟随他，暮某不仅要替他谋划，还要日日与他的疑心周旋，着实辛苦。何况他向来居功自傲，就算有登顶那一日，也不会记着我多少功劳。倒不如谋个更大的好处。”

江暮见三皇子仍有犹豫，随即直截了当道：“只要三皇子信我，即便你如今在朝堂上的势力逊于七皇子。暮某亦可以扭转乾坤。如何？”

案上的蜡烛燃着，一滴热蜡滴落在桌上，摔开两半。

三皇子捻胡须的手放了下来，将字条垂在黄色的火苗上。火苗很快顺着字条的一端爬上来，就快要燎到他的手指。他松开手，将剩下的纸条一并扔到烛火中，顷刻燃成灰烬。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