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之遥下了车,见暮府大门正大敞着,门前候着一个小厮。年之遥上前道:“国使大人可在?瑾瑜郡主求见。”
那小厮像是早知她会来似的,还没听完她自报家门,连通报一声都没有。淡淡一笑倾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引她一直进入内院。年之遥在他身后打量,见小厮待人接物不卑不亢、温和有礼,别有一番气度。行走间更是颇为儒雅,与江暮颇有两分相似。再瞧路过的其他下人们,皆是此番气度,想必都是出自江暮的一手调教。
小厮轻敲三下暮之园的门扉,报一声:“公子,瑾瑜郡主来了。”
也不等里面的人应声,小厮推开门往里一拂手道:“我家公子就在里面,请郡主随意。”随后退了出去。
本来颇为焦急的年之遥却突然在门前停下,盯着步伐有些软绵无力的小厮若有所思。
“郡主既然匆匆赶来,怎的到了门口又犹豫不前呢?”里面的人声音依旧轻轻淡淡,她却敏锐地感觉到那人的呼吸比往常还要气若游丝,像是一团棉花。
年之遥正了正衣裙,终于踏过那道门槛,迈进宽阔雅致的厅堂。厅堂明亮,陈设精致,用具古朴。一扇别致的月亮圆窗开着,能望见对面的独木桥。大大的厅堂里寻不见半个人影,年之遥迟疑一下,顺着长廊来到卧房。
卧房的门亦是虚掩着的,门扉雕花精美考究。年之遥再一次停下脚步,犹豫起来。难道真的要闯入一个男子的卧房吗?会不会有些不妥?
里面的人似乎感觉到她的为难,发出一声轻笑:“请郡主见谅,暮某身上没了力气,实在不能出门迎客。”
年之遥听完咬咬下唇,念了声身正不怕影斜。人家起不来,她青天白日大大方方地走进去,亦没什么不可。随即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推门而入。
难怪江暮的声音听起来那么低沉,因他此时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他瘫在软缎上,被子一半盖在身上,一半滑到地上。整个人软弱无力地蜷在床榻里侧,面色如纸,几乎和他身上的衣裳融为一体。他闭着眼,一只手贴在额头上,长长吸入一口气,费力地道:“暮某力不能及,郡主尽请随意。”
年之遥想搬来椅子坐到他身旁,四下一看竟不见一张椅子,正想就这么站在床边同他说话。却见江暮依旧闭着眼道:“苏言看上我房里的椅子,搬到他那去了。暂时没瞧到合眼的,索性先空着。”话说得太长,他竟然累得又喘一口气,右手往床榻空着的一侧拍了拍道:“郡主先在这里凑合一下吧。”
年之遥想了想,将拖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给他仔细盖上,坐到床边道:“你这副样子多久了?”
江暮许久没搭话,年之遥以为他睡过去了,刚要叫醒他,他突然回答:“三天前开始浑身困乏的。”
年之遥继续问道:“近来,入口的东西可有奇怪之处?”
又是等了一会儿,江暮才道:“倒没什么特别奇怪的,只是搬来此处后,发觉这里的井水比别处更甘甜可口。”
甘甜可口?年之遥默默念到。随即搭过他的手腕,替江暮把起脉来。
果然,同师父说过的障目之毒的脉象一般无二!年之遥的面色愈加阴沉。
今日在咸康帝身上闻到的异香,必定就是障目的香气。原本年之遥也没见过真正的障目,但端王被害的旧案一直萦绕在她心里。加之见到江暮身上与障目之毒相似的病症,才令年之遥瞬间想清楚之间的联系。也只有即将登基的皇子,即便身负谋害太子的罪名亦能逃脱罪责。如此推断,当年害得端王双目失明,储位被废的投毒之人必是他江景阳。十余年前江景阳可以利用此毒谋害亲哥哥,十余年后的今日亦可以如法炮制,杀掉端王的义子。
年之遥将纷杂的心绪压下,把江暮的手臂轻轻放到被子里,对他直言道:“江暮,我通晓一些医理。依我看,你眼下的状况同一种罕见的毒症十分相似。我劝你速请知微堂的大夫替你诊治,还来得及。”
江暮黑长的睫毛微微一颤,终于缓缓张开,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眸,薄唇撤出一抹慵懒的弧度:“怎么?圣手怪医的徒弟,难道连障目之毒都不能解吗?”
年之遥掖被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道:“你何时知道的?”
“刚刚!”江暮苍白的唇角勾起略显俏皮的笑容。
年之遥未料江暮是在诈她,自己竟然中了他的计:“就算诈我也该有个依据,不会平白无故的吧?”
江暮缓了一口气,慢慢道:“听说孔雄就是知微堂的幕后堂主,我手下的人又留意到你时常往知微堂跑,一来二去,就大概猜到一些。”
“既然你对这毒早已心中有数,想必也清楚下毒之人的身份,亦清楚为何糟此劫难。”年之遥说到此处,发觉一丝不对。她心底升起一股恶寒,盯着江暮的脸道:“你故意饮下毒水,甚至存心使自己中毒更深,只是为了将计就计?”当年端王深受障目毒害,江暮作为他的义子,必会以前车为鉴。他明明对障目了若指掌,怎会让自己再重蹈覆辙?如此来看,他是自己乖乖钻到咸康帝圈套里的。
他许是又乏了,合上眼道:“暮某中毒已过十数日,郡主若是再不施以妙手,世间恐怕又要多个瞎子了。”
“既然井水是毒源,你们府上的人想必都中了招。稍后我就差人给知微堂传讯,让师父派人医治你们暮宅众人。”年之遥说着便起身要走。
江暮拉住她的手道:“劳烦郡主了。在此之前,不如请郡主先替我解毒如何?”又向柜上一指:“左数第三个柜子里有个药箱,应该够用了。”
江暮冰冷的指尖覆在年之遥的手腕上,比从前还凉上三分的寒意顺着她缓慢的脉搏蔓延到心里,将她还未说出口的拒绝堵了回去。年之遥按他所言找到个精致的药箱,里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艾条、砭石、竹罐、金针,上百草药,无一不有。
年之遥瞧了眼崭新的药箱,暗叹一口气。再想起先前在门口候着自己的小厮,虚掩的房门。看来她早就被江暮算计在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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