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慈安城郊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混杂着粗重的喘息渐渐传来。
两个衣衫浸血、蓬头垢面的大汉,互相搀扶着仓皇逃来,一面逃一面回头张望。
二人一路狂奔慌不择路,不知不觉逃到了一处死胡同,三面均是石壁,再无活路可寻。眼看那人就要追至面前,令他们退也不是,留也不成。
其中一人的右膝还在往外汩汩冒血,他拄着仓促之中捡来当做拐杖的树枝道:“兄弟,看来是天要亡我们啊!”
另一个缺了条左臂,空荡荡的袖子短了一截。他吐出嗓子里的腥血,大难临头愣是被逼出一丝胆气来:“呸!跟他拼了!”
跛脚那人歪在石壁上,只觉四肢无力:“咱们已依他所言各自毁去一条手足,他为何还不放过我们,非要苦苦相逼?”
“为何?那日你二人屠村时,可曾想过放了陆家村的妻儿老小?”一道低凉的声线迅速由远及近迫近面前。一抹白影转瞬间穿过细密的柳林,踏着清冷的尾音缓缓落下,宛如枯叶坠地。
二人方才只顾奔命,此时反正无处可逃便仔细瞧看来人。只见此人身披白袍,眉目清秀、俊俏不凡,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公子。这人从城内一直追杀他们至此,发缕衣衫竟丝毫不乱,连汗也不曾留有一滴。
轻功可谓一绝,究竟是什么来路?断臂那人问道:“你与陆家村什么干系?”
“没什么干系。”白衣人摇头。
跛脚那人满腹疑惑:“既然如此,为何专程为陆家村旧事追杀我们二人至此?还是说,你与我们另有恩怨?”
“错了!”白衣人不屑笑道。
“什么错了?”二人问。
“全错!”白衣人以丝巾束发,及腰的乌发利落地垂在身后。一阵清风扬起宽大飘逸的衣袖,惊起霎时风华。“两个老鼠还不配让我专程来此一遭,是你们自己犯太岁,偏偏被我撞上。此乃其一。”
他继续道:“虽然你二人素来为非作歹,枉生为人。但陆家村与我并无故交,我也并非为此事而与你们为难。此为其二。”
“至于其三……”白衣人话音微顿,迈上一步对二人说道,“我白布衣出手从来不问缘由、不分恩怨!想杀便杀了!”
这人一身儒装,举手投足间风姿尽显。话音带笑,眼底却寒意深深。这一眼足令两个彪形大汉心生惧意,想起这一路逃来受了白衣人不少厉害手段,二人不觉退后一步。
断臂那人退后时撞上石壁,冰凉的触觉瞬间浇醒了他焦灼的脑子。他清楚,若要活命,只有一搏。他给另一人使个眼色,二人霍然左右开弓袭向白衣人。
白衣人似有所料,先退后一步躲开。袭来的两柄寒刀“呛”一声撞在一起,擦出一道火花。
二人身上各有重伤,靠着求生的意念苦撑到现在,短时内竟也能缠斗住白衣人几招。白衣人凭借灵巧出神的轻功,不急不躁地一一闪躲,衣摆上下漂浮,步态生风。反倒把两柄大刀耍得团团转,金铁相撞之声不绝于耳。
白衣人清秀的五官被刀光一晃尤为明亮动人,闪躲之中亦是神情自若,更显出些飘逸高人的气度来。
错落的车辕声从远处而来,赶车的男子见这三人在此上演全武行,不仅未惊惧而逃,反将马车停在不远处,冷眼旁观。
跛脚那人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地。只剩断臂那人挥舞着长刀勉强招架白衣人,白衣人有条不紊地渐渐逼近,二人终落下风。
白衣人不紧不慢地欺近断臂者面前,地上那人趁白衣人背对自己,握住刀柄运气,准备伺机偷袭。
只听一旁马车中传来一句:“当心!”,车帘随即被人掀起一角,车里的人似要出手相助。
还未等车中人露面,白衣人宽袖反手一扬,一排银针“噹噹”钉在车上。车内之人轻笑一声,又将帘子撂下。
此时地上那人终于运足力气,使出全身功力将刀飞手掷去。白衣人一掌击退断臂那人,脚尖蜻蜓点水踏上一株柳树。脚跟落稳同时,飞刀亮着刃劈入对面石缝之中。
白衣人抓住一根刚抽芽的柳条,身子向后一仰,手上力道尽松,柳条带着韧劲结结实实地抽在跛脚那人颈上,登时将他打晕过去。
白衣人站在枝头嗤笑:“师父他近日正巧少了味药引,带你两个回去入药也好!”
断臂那人闻言丢下兄弟转头便跑。
白衣人漫不经心地轻摆衣袖,好似十分随意地抛洒出一捧花瓣一般,数道银光便从手中悉数脱出。细如发丝的飞针上包裹着一层内力凝结的冰霜,在斑驳细碎的日光下闪烁着盈盈光芒,宛若飘散在春日里的碎雪。
瞬时没入那人各穴上。断臂人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白衣人踢了踢跛脚那个,见他一时半刻醒不过来,朝马车走来,对车夫道:“替我将他们送到师父那去,就说是我孝敬他老人家的新玩意儿。叫他练针、试药怎么折腾都好,就别像之前几个那样玩得只剩一口气。好歹留着两条狗命送去见官,莫要脏了他的手。”
白衣人身形十分瘦小纤细,比魁梧有力的车夫矮了一头多。不动手的时候会被人当成个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那车夫异常魁梧挺拔,对这句吩咐却不敢有丝毫怠慢,神色恭敬点头应道:“是!”
白衣人抬手拔掉车上一排银针,听见车内之人低笑着打趣道:“尽兴了?”
车帘被人从里头整个撩开,露出一黑一绿的一男一女。黑衣男子面貌冷峻,绿衣姑娘机灵粉嫩,正是年以梵与釉绿。
“哥,早叫你别出来,一出来就抢我风头。”白衣人脸上露出一丝女子的娇嗔,正是易了容的年之遥。
年以梵接过她的手,搀她上车:“少侠,你方才可差点被人暗算!”
“笑话,我早有准备!本少侠岂是吃素的?”年之遥不屑地否认道。
釉绿捧给年之遥一把梅子止渴,手上胡乱地比划着:“郡主好像比从前更厉害了呢!刷刷几下就把他们撂倒了!”
年之遥满嘴梅肉顾不上咽,口齿不清地夸奖她:“还是釉绿有眼光!”梅肉好不容易顺下肠去,她摸了摸肚皮只觉得腹内空空,朝年以梵咧嘴傻笑。
此时车夫料理好了地上二人,把他们绑成“人肉粽子”一边一个挂在马背上。年以梵见他收拾完了,额首道:“我也饿了,咱们回城歇息。”
酒楼内,三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吃着最后一碟爽口小食。楼下说书人清了清嗓,一落醒木。
“倚楼听风雨,谈看江湖路!”
釉绿向楼下直探脑袋:“郡……”见年之遥向她一瞪,马上改了口:“公子,又有故事听了!”
喝茶的年之遥耸耸肩:“还能有什么?左不过是些英雄救美、江湖恩怨的陈年旧事,一路听得耳朵都长茧了!”
饶是她特意压低了声线,这话还是拆台似的传到那花白胡须的说书老头儿耳朵里,老头朝她丢了个白眼:“今儿个咱们不说旧段子,老夫给诸位讲个鲜得掐得出水的轶事如何?”
楼下众人都闲得无聊,正愁没个解闷的,当即捧场催促:“鲜的好!快来个鲜的!”
老头儿高兴地再一振醒木,直拍出半截木茬:“好!就说江湖中横空出世的一个奇人——碎雪公子白布衣!”
“噗!咳!咳……”年之遥被他呛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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