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已经想到了这个结局，可是我……”
“没有谁想要这样。自古在人们的思想中，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当你听一个故事的时候，不也是希望故事里面的主角能够在一起么？”
蓦然间我想起了三师姐，当初听他们讲那三世姻缘，我的确是希望他们能够好好地在一起，毕竟两世深情，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怎么也要有一个好的结局。如今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呢，更何况师叔在仙界还有着那么高的地位……
“师尊，你的意思，若不是我们俩的身份所系，你也是希望我们能够在一起么？”
段西河躲开了我的目光，幽幽地望着远处回答说：“你们已经是这个身份了，我又能如何？怪我，怪我那时候太心软，还不如——”
“还不如杀了我，这样一来我也不用经受这样的苦难，这样，生不如死。”我梗着脖子，大抵是扭到了伤口，撕扯般的疼痛拉得我有落枕的感觉，试了很多种方法，还是微微左倾最好，于是我就一直傻乎乎地保持着这个姿势。
“你不用这么激动吧？”段西河似乎瞅着我这个姿势太别扭，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头像是要把我的脖子给掰回来，这样一来就又碰到了我的伤口。
我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腕上，龇牙咧嘴地说：“喂喂喂你小心一点啊，我都受伤了……你一点都不爱护你的小徒弟！”
段西河抱起双臂“嘁”了一声，白了我一眼，尖声尖气地重复了一遍我的话：“你一点都不爱护你的小徒弟！”随后他又恢复了正常的音调，说：“你还知道你是我徒弟啊，就这么对师尊说话？没大没小的。”
正巧前面有个卖糖葫芦的，我立刻张牙舞爪地奔了过去：“快来啊师尊，我来请你吃糖葫芦，以表示我对你的愧疚——”
尾音被我拉得很长，一时间我也顾不得脖颈疼了，双手做喇叭状就对着他吼了起来。
他耸了耸肩膀，似乎是嘟囔了一句什么，但是我没有听清。
我的眼中，就只有那成串的糖葫芦了。呵气成冰的日子里，吃着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有某些味道就会滑到心底。在人世间的这段时光，师叔只给我买过一次，也就是那一次，我们闹得跟孩子一样，忘记了身份，忘记了使命。
他只是周念沉，我只是乔染。
买完糖葫芦，段西河冷不丁说了一句：“回去的时候，可能他就已经做好了选择，你也要有心理准备。”
正咬了一口山楂，我的牙顿时就被酸到了。
今儿的山楂特别酸，沿着来时的脚印走了一路，我啃着啃着，顿时就不喜欢吃糖葫芦了，或者说，今天吃的，都没有以往的那种感觉。
刚踏进客房，我一眼就看见那一直放着的两个杯盏不见了，师叔的声音从我背后发出：“茶凉了，我又去温了一壶。”
他的眉间隐隐有着一股气息，那样明显的气息，甚至我一个凡人之身都已经觉察到了，更何况是段西河？他盯着周念沉看了半天，一直到周念沉进去倒了一杯茶他还在看。
有什么不对劲。
周念沉又倒了两杯茶，平淡地跟我说：“喝吧。”
那茶盏上面冒起了袅袅的热气，里面的茶水呈现碧色，恍然之间，我想到了碧浮潭，想到了那时为了他拼死要去管凝月婆婆要仙药的时候，从那时，我就在纵容他的离开吧？为什么我总是后知后觉，在那时候没有想到他的离开，反而是现在接受不了了呢？
我试图捕捉到他的眼神，但是他一直在躲着我，我也不依不饶，干脆盯住他不放，我还就不信了，他能就这样一直一直都不看着我？
“你拿给我，我就喝。”
我瞪着他，就不信他不肯迁就我这一次。
他偏偏转过身去，衣袖轻拂，十分高冷地说了句：“自己喝！”
一句话脱口而出：“周念沉！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他依然很平静地转过身来，双眸里充斥着冷漠：“两杯茶，我们一人一杯，就可以把这些事情都了结了吧？”
听这话……他似乎没有喝，但是可以相信么？那种眼神，那种冷漠，根本就不是他之前的风格，以往的柔情哪里去了？以往的温和哪里去了？怎么剩下的，就是一种看着陌生人的眼神……
我已经看不透他了，或许说，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看透过他。都说女子欢喜一名男子就是因为看不透他，我大概也是这样吧。呵，说到底，我还是俗人一个。
取了一杯茶，我一饮而尽，趁着忘忧水还没有发作，我将那杯盏重重地摔在地上，随着杯盏的落地，我的心也就跟着碎掉了。一瓣一瓣，那剩余的水，都是我写不尽的遗憾。
“周念沉，从此你与我，恩、断、义、绝！”
我说的一字一顿，好像这样就能让我显得多么坚强，让他也放心地跟着我恩断义绝。然而说出来的那一刹，我的脑海一道白光掠过，心中筑起的城墙骤然崩塌，内心的整个世界都在迅速塌陷，一砖一瓦，带着那古老的青色，还有留存的泥土味道，狠狠地砸向我，将我整个人都埋在地下。
恩断义绝，恩断义绝！
周念沉的手，却是在唇边停了片刻，他如同往常一样皱了皱眉，很简单的一个动作，也是他很惯用的一个动作，我刚刚安顿好的心，却是皱了皱，仿佛有一双手在狠狠捏着它，力度之大，甚至我无法呼吸，甚至心跳消失了片刻。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就如同饮酒一般，将杯盏里面的忘忧水一饮而尽，就如同我刚刚一样，一样潇洒。
“小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段西河冰冷的手指覆上了我的脸颊，温热在脸庞不断地蔓延，或许是忘忧水开始发挥作用了，我想。有什么好在乎的，反正我都已经丢了周念沉了，我都已经丢了全世界了，有一点点的痛又有什么关系？
我想要奔跑，我想要去没有人的地方，一个人，在一段长长的路上面走过，哭或者笑，都没有人管我。
我不需要任何的人关心，不需要。
什么都没有想，我再看了周念沉一眼，就飞速地跑出了客栈。不管去向哪里，哪里都可以，只要看不到周念沉，看不到那个不认识我的周念沉，都好。
可是脑袋里面全都是一个一个没有任何联系的画面，全都是周念沉，任何时候的周念沉。
看着一棵树，眼前就浮现了周念沉手握一卷书的样子，流苏在他腰间搭着，他面无表情，但是看起来就如同一幅画一般。他垂着睫毛，让我想到了“公子如玉”之类的话。
看着一栋房子，眼前就浮现了“薰药堂”的牌匾，可惜了，这座城没有薰药堂，也没有那个神医周念沉，有的，只是乔染，被周念沉遗忘了的乔染。
看着一个人，那背影飘逸如仙，蓦然想起了我在榆城第一次看见周念沉的时候，他说：“姑娘缘何认识在下？”
那时候榆城四月，雨纷纷，行人，欲断魂。
我与他，就那么相识。但我始终都看不透他，我不知道他的悲喜，我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哪怕我靠着他的身体，我也看不透他的心。
他说一句话，我都会相信，但过去之后又觉得不太对劲，这也就是他的魅力所在吧。
还有，那一次我擅自出了薰药堂去了相府，他走了那么长的路去寻找我，他在相府门外等了我一夜，那么冷那么长的夜晚，他一个人，又带着满腹的不放心，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我不得而知，但是我想了很多很多，那时候的他，一定在责怪我。
可是他收了南桑做徒弟，南桑甚至还跟了过来，虽然在我看来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距离，可我还是觉得不对劲，他与她，真的就没有什么事情么。她爱他，这是她亲口说出来的，那么周念沉呢，他从来没有正面说过对我有怎样的情谊。
我在猜，原来我一直在猜啊。
乔染，你真是个大傻瓜！
不知不觉，我到了城门那里，古朴的城门之上，写着“东城”二字，第一次，我觉得这个下着雪的地方如此陌生，仿佛我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只有我一个人。
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忘忧水正在发作吧？我就要忘记周念沉了？不行，我一定要在彻底发作之前记住他，把他说的每一句话，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死死刻在心里。
我不能忘记周念沉，我不能！
我要记得他，记得那个我的他，记得那个非要我给他熬粥，还跟别人说我熬的粥不好喝的他，记得那个在相府之外等了我一夜的他，记得那个抱着我给我熬药的他，记得那个说我把手臂枕麻了的他。
他是周念沉，我要铭记这个名字，他给了我一个世界。
深爱如你。
泪水扑簌簌地流下来，我捂着脸庞蹲在地上，已经是再也走不动了。
一股力量重重地击打在我背上，对于没有任何防备的我来说，就那么摔了下去，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反正他都已经不记得我了，他要回崇望了，我们两个，此后估计也没什么关系了……
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知道，就算他知道了，他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乔染，这一次可是你主动送上门来的哟！”
又是一下拍在我身上，我胃里一阵翻腾，登时就把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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