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乌鸦掠过的天空#01

01

“鸦，我现在大概知道凶手是谁了……”

“唉？是谁？”

“凶手是……”

就在悠翼开口的那一瞬间，异变突然袭来。

从遥远的天边而来的白银的长枪枪尖笔直地捅入鸦的背脊，在苍色的月下划出一片血污后，戳穿了他的身体。

鸦的身体痉挛，漆黑的羽翼化为一团浓雾，收回了他的身体；而抱着悠翼的那双手臂，也顷刻间失去了力量——其后果是两人笔直地朝下坠。

“喂……鸦！”

“骗人的……吧？”

…………

…………

“呐……？空……！！！”

惊魂未定的悠翼大声呼喊的，是空的名字。

那个时候的她或许已经陷入错乱状态了吧？

紧紧贴着鸦的手心已经发冷冒汗。

她尝试着换一种姿势去抱他，却被他失去力量的身体整个压在了下面。

不行！快要碰到地面了……

悠翼咬牙，将力量集中在她那纤细的手臂上，逐渐地调整姿势，架住了鸦的胳膊，将他整个人往上抬起。

与此同时，漆黑的浓雾聚集在了她的身后，逐渐编织成双翼的形状。一股强风从前方灌入，悠翼定了定神，趁着这股风力猛地张开了羽翼，拖着鸦那庞大的身躯向上爬升。

好重……

这是悠翼第一次带人飞行，而且对象居然还是比自己高大得多的男孩子，这对她来说可是个不小的考验。

爬升的过程很是费力，至少现在悠翼的额角和手心已经攒满了汗珠。为了架住鸦的身体，她纤细的臂弯必须非常用力，以至关节和骨头都有了一种脱臼了感觉。同时，白皙的肌肤陷进坚硬冰冷的漆黑鳞片中，搞不好还会被划出鲜血来。

同时，鲜红的血液还不断地从鸦的胸口渗出，紧紧贴着他的悠翼，也早已被染湿了衣襟。

但是即使如此，悠翼也丝毫不会松手。

空……我要救你。

只要你还能活着，哪怕变成了怪物也罢。

我都会想办法去救你的。

◆

寂静的夜晚的森林。

悠翼终于找到了一块可以暂时用于歇脚的土地。她坐在林中的一块相对平整的草坪上——与其说是草坪，不如说是雪地。因为在严冬的侵袭之下，这片土地已经由白色所覆盖。她的身体倚靠着凉丝丝的树干，试图通过靠在树上的动作来缓解身体的疲劳。然后，她将负伤的鸦平放在地，令他的身体刚好占据所有相对平整的地面，处于一个恰到好处的舒适位置。他们的四周不是落雪的岩石就是沾满雪花的低矮灌木，倒也算是个适合隐蔽的地方。

“鸦……”

悠翼低吟着他的名字，失落地垂下了眼睑。她将他的头部轻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用随身携带的短刀割破了洁白的衣裙。

刀尖扯开一段布料，末端的线头一圈一圈地环绕着，将她的裙子变得越来越短。她无言地盯着编织好的线头被她轻松地扯开，心情有些苦涩。

最后轻轻一划，最后一根线头崩断。她将扯下来的布料小心翼翼地贴在鸦那鲜血直流的胸前，缓慢地裹成绷带的样子。

“……对不起。”

看着已经毫无动静的他，悠翼默默做着手中的事，泪水却已经在眼眶里聚集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将自己从鬼门关中拯救出来的鸦，抱起自己朝外面逃跑的鸦，代替空承受“侵蚀”之痛的鸦，为什么会突然遭遇这样的袭击？

这个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荒谬了。

先是找到了一直寻找的“研究会的遗产”，接着被“最终兵器”伊莉叶攻击，在她的捣乱中葬送了能让空从“侵蚀”中获得拯救的药品，然后被突然赶到的鸦所救，两个人一起逃离了公会……

本来今天的故事到此为止应该画上句点才对。

既然已经落败而逃了，那么就应该先找个地方重整士气才行。

可是在逃亡的途中，天边突然如贯雷一般，袭来了白银的利刃。

毫无疑问，那杆具有锋刃的长枪是伊莉叶袭来的。

它本要刺向悠翼，但是却在即将接近他们的时候，刺中了身旁的鸦。

“对不起，鸦……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受伤的……”

没错，如果没有笨拙的我需要你来保护的话，凭借你那灵活的身躯根本不可能遭到这样的袭击。为什么要帮我挡住它呢？

永恒之枪冈格尼尔。北欧神话主神奥丁的武器，百发百中的神枪。

——伊莉叶明显是为了夺走自己的性命才放下如此狠毒的招数，因为这是必定能够击中目标的神枪，发动它所需的“代价”也是巨大的。

伊莉叶盯上自己的理由……这点悠翼再清楚不过了。因为她们都曾是“研究会的实验品”呀。

伊莉叶是被赋予001编号的优秀个体，被称作“最终兵器”的强大存在——身为最优实验品的她的实力远非常人所及。

而悠翼只是一个险些被淘汰掉的普通个体而已。尽管如此，同为实验品的她们之间本身就存在着天然的排斥力……或许也和过去的某些经历有关吧。总之，悠翼看不起她，而她也看不起悠翼罢了。

.

“呐，为什么啊？鸦……”

悠翼抬起伤痕累累的手臂，刚要往绷带的末端打上蝴蝶结，泪水却已经滴落了下来。

血与泪混在一起，在鸦的胸前渲染出一幅水墨的舞蹈。

为什么要不假思索地救我？

为什么要在利刃袭来的当下将我的身体一把推开？

你已经救过我很多次了，已经够了！偶尔也让我来替你承受这种疼痛吧……！

我还没有对你说过一句“谢谢”呢……

呐，不要不醒来。

我已经无法偿还你的恩情了……

……

“……笨蛋鸦。”

指尖最后一秒停留在蝴蝶结的尾端。悠翼喃喃着，在泪眼朦胧之中合上了双眼。

明明知道不行，可这个时候的悠翼还是想要就此沉沉睡去。

要是醒来的时候，鸦已经睁开了眼睛。

然后温柔地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一场梦”，那该有多好。

…………

呐，空。

我好想你。

如果这个时候你还在我身边的话……

我是不是就不会迷茫了？

◆

“没事……吗？”

就在悠翼疲惫地合上眼，几乎要将消耗殆尽的精力从头开始一点一点取回的那一刻——

一道如冬日的冰泉般缺乏起伏的少女的声线，从未知的方向透了过来，在悠翼的大脑中回响。

悠翼俞飘愈远的意识却仿佛突然被这道冰冷之声拉回了一般。她迅速地睁开眼，抬起头，警惕地看向四周。

一个娇小的声身影从不远处的林间窜出。

她迈着小小的步伐，于身后的雪地之中留下小小的脚印。

那并非什么可疑人物，但是却令她大吃一惊。

和那道声音给人的印象相差无几，来者是一位从内到外透露着一股冰冷之感的女孩子。她那张精致小巧的脸上任何表情，给人一种淡漠的感觉，看上去却不过十岁，身着于她而言太过宽松的白色旧衣服，有着纤瘦的身材以及苍白得几乎可称是病态的肤色。雪白而蓬松的短发就像是毛茸茸的小兔子，还有着稚气未脱的感觉。

值得一提的是，女孩子的瞳孔是鲜明的红色——就如从鸦的胸口中汩汩流出的血液一样。悠翼在和她对视的那几秒钟内，不知为何对她的红眸产生了一种不适感，连忙移开了视线。

“……”

对于女孩关切的问话，悠翼陷入了沉默的尴尬。

当然不可能没事。

但是要怎么跟她说？——“我的朋友快要死了，请你帮帮我吧。”拜托，人家可是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女孩，先不提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深山野林之中，就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小女孩见悠翼沉默地撇开视线，不解地歪了歪头。

“……悠姐姐？”

“……唉？”

等等，你刚刚说了什么？

悠翼带着一丝惊讶抬起了头。再次与女孩对上视线，这一次，她没有选择移开。

依旧是鲜艳的红眸。乍一看，却好似覆上了一层雾霭，显得迷离莫测。

女孩的表情依旧淡漠，但是从她弯腰凑近鸦的伤口的动作来看，似乎带有那么一点温情。

“等等，你知道我的名字？”

女孩无言地点头。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

女孩沉默了。尽管表情依旧没有大幅度的变化，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她的眉毛有一些些紧锁，似乎对悠翼的提问表示了困扰。

“……啊，抱歉。”

悠翼隐约察觉到这个提问是有些残酷的。

一定是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自己到底是在哪里、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小女孩呢？

“我是雪兔。”

女孩将小手搭在了悠翼发冷的肩膀上，似乎是在暗示她不要再继续想下去了。

悠翼愣愣地看着自称雪兔的白发小女孩，她也神情严肃地看着自己。

尽管还是想要说出抱歉的话，但是话语却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被雪兔用那样的眼神盯住，悠翼总是想要找个地方回避一下。

说起来……白色的兔子……

悠翼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熟悉的小身影。

那是正在雪地里奔跑的白兔。

黑发的小女孩因为好奇而追上前去……

一股强大的信息流冲进了脑海，以至悠翼的其他感官都将要被冻结住了。

小女孩。

白色的小兔子。

妖族。

泪水。

……

最终指向的，是“某个模糊的结论”。

她朝那个“模糊的结论”缓缓伸手……

“……是你吗？”

雪兔不言，她将搭着悠翼的那只手缓慢地放下，稍稍起身，在月光透过树影、照耀进来的地方笔直地站立，将手按在了胸口。

然后，缺乏情感波动的冰冷的脸庞上，第一次露出舒心的笑容。

“嗯，悠姐姐。”

.

“这个人……伤得好重。”

坐在悠翼身旁的雪兔，再度伏下身体、检查鸦的伤势。

“……你会治愈术吗？”

雪兔点头。

“可以帮我吗？”

悠翼仿佛看到了希望一样，她的眼睛里闪着光。

“嗯，但是，只能用在妖族身上……”

看得出来，雪兔不忍打破悠翼的期待。她轻轻叹了口气，随即端正了坐姿，将手抬起，解开了鸦胸前的绷带。

“唉……这个人……”

“怎么了？”

“不，没什么。”

雪兔的红眸中掠过一丝惊讶。

这个人我明明见过。我救过他——就在前几天。

但是，躺在那里的他却又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

原来如此，今日的“他”与昨日的“他”并非一人……

她的指尖柔和地划过鸦的胸前，按照某一特定的路线游走着，于皮肤上划出一道十字。

然后，她闭上双眼，开始了熟悉的咏唱。

“归来吧、迷惘的旅者。”

“汝之破碎之灵将归于此，

“汝之彷徨之心将归于此，

“汝之鲜血之刃将归于此，

“——此为黑之羽所遮蔽之处。”

依旧是若即若离，飘忽不定，恍若天籁的声音。

在悠翼惊讶的目光中，白雾随风而起，包裹住他们。空气中浮现出古老的文字，漂浮在伤口处，若隐若现。然后，随着咏唱的结束，光芒黯淡下来。

“苏醒吧、迷惘的旅者——

“在此赠予雪之妖精的加护！”

随着最后一句咏唱的结束，雪兔猛然睁眼。她的短发随着一股强风而变得凌乱，空中漂浮的、闪着点点光辉的古文字随之崩碎。鲜血，止住了。鸦胸前那块凌乱的伤口也在温柔的白雾中逐渐趋于愈合。

悠翼的表情也舒缓了下来。将被风吹乱的发丝稍稍整理一番，她用充满感激的目光看向雪兔。

但是——

雪兔的眉毛略微抖了抖，表情有一丝复杂。

鸦却没有像原先预定的那样，从深渊之中醒过来。

而是继续着，他的沉睡……

【第九章】乌鸦掠过的天空#02

02

最后，他们在林间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小木屋用于落脚。

当早晨的阳光照进屋内，蜷缩在冰冷木地板上的悠翼微微睁开了眼，终于告别了持续了好几天的疲惫。

推开不知何时盖在身上的薄棉布，她用手臂支起上半身。昨天的战斗中留下的伤口还隐约叫嚷着疼痛，但这些在悠翼眼中早已算不上什么。

初冬的晨风从敞开的窗户中吹来，轻轻拂过悠翼的后颈。冰冷的空气随之掀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丝丝凉凉的感觉。她伸手抚顺搭在后颈处的凌乱发丝，却一手抚空。

啊，长发被那家伙割掉了，现在的长度连肩膀都到不了呢。

不知为何，悠翼的心里产生了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尽管已经经过了简易包扎，她颈部的伤口却还很痛。她很小心地扭动脖子，将注意力集中在身旁的床铺上。

这栋破旧的小屋子里，除了门边的两张凳子外，居然还存放着一张窄小的单人床。尽管到处已经破旧不堪，但是至少这张床铺还是能用于休憩的。

那个全身被漆黑鳞片侵蚀的青年正陷入深深的睡眠中，均匀的呼吸让悠翼暂时松了口气。

“空……”

意识尚未缓过来的时候，她念出的依旧是那个人的名字。

然后，在下一秒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那个曾经听她讲故事、陪伴她度过了孤独的日子的人……那个将她从混乱之中拯救出来的人……那个将她挡在身后、替她承受常人所无法承受的痛苦的人……

“鸦……”

她失神地喃喃着他的另一个名字，垂下了视线。

“悠姐姐。”

就在悠翼放弃保持这个令自己手脚酸痛的姿势、从原先躺着的地上爬起时，一个清澈柔和且带有一丝稚嫩的声线传进了她的耳朵。

扶着门框站在那里的，是身着单薄衣裙的白发女孩雪兔。

悠翼不解地看着她，眼神中有些许犹豫。

和煦的风从野外顺着敞开的木门吹进了屋内，将女孩的白色发丝轻轻撩动。

略带金色的晨光洒在雪兔的背后和头顶，而她正对着悠翼的那张精致小巧的脸蛋却没有染上一丝颜色，依旧给人冰冷淡漠的感觉。

但是，仔细一看的话，却能发现雪兔扶着门框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她那瘦削的小身躯也是一样。

她在害怕什么呢？

悠翼带着一丝担忧走了上来，在雪兔的正前方微微伏下了身。

“呐，怎么了……？”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

雪兔缓缓抬起了头，让光亮稍微地照到了她的脸。

“那家伙，受到的不仅仅是外伤。”

尽管雪兔的声音听起来依旧缺乏情感毫无起伏，但是从她的话里却能够感受到一丝悔恨与不甘。

“……”悠翼迟疑了一会儿，眉毛略微地抖动了一下，“……嗯，我知道啊。”

“而我……我没办法救他。”

尽管声音依旧很冷淡，但是从雪兔又一次低头的动作中可以看出她再度陷入了迷惘。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倒不如说，你能通过这种方式为他疗伤，我已经很感激了。”

悠翼刚想伸手抚摸她那盖着蓬松发丝的小脑袋，却在即将触碰对方的时候感受到了一股电流。她的手僵在了那里。

“悠姐姐。”

“……嗯。”

原先就冰冷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愈加冷却了下来，静下来仿佛还能听到微风掀起树叶的声音。悠翼和雪兔面对面站着，一个向光一个背光，阳光透过树影间的缝隙洒在悠翼的脸上，她不舒服地眯起了眼。

“你不记得我了吧？”

“……唉？”

内心的纷乱立刻被面前这个女孩看穿。

那双紧盯着自己的赤色双瞳，有如鲜血凝成的宝石，此刻却依旧被迷雾所裹。

好熟悉。

好熟悉的感觉……

我认识这双眼睛吧？

是在哪里？

啊啊，想起来了。

是在边缘区吗？在我和空分开的时候？

但是……

为什么……我想不起“你”了啊……？

.

“悠姐姐。我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

她轻轻地拽了拽悠翼的衣角。

“什么事……？”

面对一边保持着冰冷的面孔、一边做出小女孩饱含歉意的举动的雪兔，悠翼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毕竟……真的想不起来。

她好像突然能够明白之前空在面对她时的那种感觉了。

想要再靠近一步，却又被拒之门外。

——那种为他人的事情揪心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不，悠姐姐完全不用知道。”

“……”

沉默持续了半分钟。

“笨蛋，你都帮我这么多了，怎么还说对我做了过分的事情呢？”

她弯下身子，将身高与雪兔保持平齐。然后，继续原先的想法——伸手抚摸她的脑袋。

虽然不记得以前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孩子了……但是摸头时感受到的轻柔舒适却依旧让人沉醉其中。

悠翼的直觉往往是很准的。

她是个好孩子，从她藏在那迷雾包裹的赤色双瞳里的坚毅可以看得出来。

她的眼底深处藏着与自己一样的金色，这是妖族的证明。

同样的，她却没有身为妖族的狂气。相反，她的身上藏着某种“美丽的东西”。

那是许多人所不具有的，仅仅一颗善良纯真的心罢了。

“悠姐姐，雪兔不是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

她抬起头，不知是泪光闪过还是朝色变幻，那一瞬，原先包裹着她的瞳孔的那裹迷雾猛然散开，赤色的瞳孔显得晶莹明亮了起来。

“编号·013。”

同时，雪兔伸手轻轻撩开浓密的刘海。

一个微小但鲜红的印记刻在她的左眉毛上方。

烙印的文字——013，那便是拥有这个名字的证明。

“唉……？唉？”悠翼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扑通扑通地狂跳。

这个是……实验品的标号？！

这是过去的“新人类研究会”在人体实验中给实验对象安排的编号，被安上编号的个体，都是直接被忽略了人权的“完全实验体”。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并非人类——可以说是人造人的一种。

就比如被称为“最终兵器”的伊莉叶——她的编号是001，她在过去也是身为“完全实验体”的存在，她的价值就是供研究者们研究，发展、探求自身的存在意义。

但是……据传，由于某种原因，研究会中诞生的所有“完全实验体”都已经被毁灭。唯有那优秀而极具破坏力的初代产品——编号001，被安放在特殊棺材中，封印了起来。

那么身为编号013的雪兔为什么还站在这里呢？

快想起来！快想起来！快想起来！

“悠姐姐。”

雪兔上前，小手轻轻地搭在了悠翼的手心。

轻柔的触感传到了悠翼的手中。悠翼在惊愕之中抓住了雪兔的手。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他才会想不起你来的……对不起……”

……等等？

悠翼神情严肃地按住雪兔的肩膀。

“到底是……怎么回事……？”

“……”

雪兔的眼神中又恢复了原先的那一丝迷离。

“悠姐姐曾经为了帮我……让他失去了关于研究会还有你的记忆，难道不是吗？”

“抱歉，关于过去待在研究会的事情……我现在的记忆也很混乱……”

——记忆混乱。

几乎所有和那项研究有关的人士，都逃不开这个问题。

在研究会濒临崩坏的前夕，到底发生了什么……？

雪兔歪了歪头，柔顺纯白的发丝自然地搭在那瘦弱的香肩上，使她看上去格外惹人怜爱：“悠姐姐不用刻意地想起来也是可以的哦？……毕竟，那个时候的你可是试图忘记这一切呢。”

“……”

这句话，似曾相识。

在听到它的那一瞬，悠翼的面容变得煞白无比。

泪腺有那么一丝快要崩溃的感觉，但是还是忍住了。

但是她依旧呆立在那，眼睑低垂，浓密的刘海也遮住了双眼。

那个时候。

她对空这么说：“想不起来的话，就不要去想了。”

空在听完这句话后表现出的怅然若失之感，现在的悠翼也感同身受。

空明明一股心思考虑着自己的事，却被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之门外……原来那个时候的我对空……做出了那么过分的决定啊。

低头沉思了大约半分钟，悠翼抬头正色道：

“不，我想知道。不管那是怎样的回忆，哪怕那是我曾经试图遗弃的东西，再痛苦再纠结也罢，现在的我也已经做好了迎接它的准备……事实上，关于我们曾经待过的研究会的事情，我已经在前段时间里隐约地想起了一些，但是还在追逐一些细节……”

所以，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吧。

关于那个研究会的细节……全部。告诉我好了。

包括雪兔这个存在也是。

.

被悠翼的话语所震慑。

对面的白发小女孩——雪兔，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用缺乏起伏的冷淡声线，配着并不缺少感情的的话语……

将属于他们的“过去的故事”缓缓道来。

【第九章】乌鸦掠过的天空#03

03

“我一出生的时候……就被关在了灰色的笼子里。”

雪兔将双手轻轻地叠放在一起，置于胸口处。

晨风从她的身后吹过，她将身子稍稍往外侧了一些，风边从侧面吹了过来，打乱了她的发丝，使她不得不伸手去整理。

“我呢，是作为‘完全实验体’诞生的……所谓‘完全实验体’，就是实验者们通过人工受精获得的个体……我们的‘父母’，可以说……充其量只是为我们提供DNA的‘研究员的工具’，在我们出生后就失去了对我们的抚养权。‘完全实验体’因为技术的革新而得以量产，而通过这种方式获得的实验体，直接被研究会忽视了人权。”

没有人权，只是作为存粹的工具而存在着。

雪白的发丝在晨光的微金中勾勒着美丽的线条。

她摆了摆头，用不带感情的音调继续道：

“我们在研究院中过着程序化的生活，眼中的世界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久而久之，我们……就连什么是人类最基本的感情都不知道。”

这便是——身为“完全实验体”的悲哀。

“关于这一点，身为‘实验品’的我也……”

“悠姐姐也是，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研究会了吧？”

“唉……？”

被雪兔的提问搞得一脸茫然的悠翼，下意识地将手捏住了裙摆。

悠翼关于研究会生活的那段记忆确实很模糊，只有对当时的空的记忆还依稀停留在脑海中。

前几天在公会的禁闭室里接受雪凝点拨的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曾经身为研究会的实验品。但是关于那些生活的细节……

没错，尤其是那个“空荡荡的地下室”……悠翼的大脑中已经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我知道，虽然悠姐姐不是人工受精得到的个体，但是和我一样一出生就没有父母。但是……即便如此，在某个方面悠姐姐却和我有着很大的不同。”

“……”

“悠姐姐拥有人类的心，人类的情感……这便是我们最大的不同。”

悠翼睁大了薄暮色的双瞳。

或许是错觉，那一瞬的光透过婆娑树影，洒在雪兔苍白的面颊上，将她那丝毫未动的冷淡表情衬得落寞无比。

“我……还拥有人类的感情什么的……开玩笑的吧……我已经……！”

悠翼的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抖动了起来。她的眼眶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积攒眼泪。

“我已经为了让自己达到目的不惜一切代价……欺骗任何人了啊！！！”

“我已经……”

“不再是……”

为了空。

——不对。

假装是“为了空”，实际上是为了自己……

我已经背叛了所有人。

我已经放弃了一切能够放弃的东西。

像我这样的家伙……

早就不是人类了啊。

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身为人类的资格了吧。

“不是的。”

雪兔悄无声息地走上前，踮起脚尖，按住悠翼的肩膀。

将她娇小柔软的身躯，轻轻地贴在了悠翼柔软的胸脯上。

“……”

赤红的双眸直勾勾地盯住了悠翼慌张无措的面颊，雪兔的眉毛依旧一丝不动。

她沉默地伸出手。

将纤细柔软的食指微弯成勾，抹去了悠翼眼角的泪珠。

“正是因为悠姐姐……正是因为你当时的选择，我才能够拥有今天的自由。”

“那一天，悠姐姐看到笼子里等待处决的我冷得发抖、正在掩面哭泣……毫不犹豫地做出了拯救我的决定。”

“拯救你的……决定……？”

“是的，”雪兔将另一只手跨过悠翼的臂弯，抱在她那纤细瘦弱的背脊上——像是在安抚妹妹的姐姐那般温柔，“悠姐姐实在是太善良了……所以看到那样的我才不会不管不顾。为了救我，你们打乱了原先的计划……最后还不得不逼得你洗去他关于你的记忆……”

对于往事，雪兔选择了轻描淡写的做法。尽管她至始至终摆着一张扑克脸和冷淡的声调，话语中却依旧充满了抚慰人心的力量。

在女孩的那片温柔之海中，悠翼心中的那块寒冰在温柔的水浸中趋于融化。

原先僵硬的神情，也逐渐变得柔和。

“悠姐姐不用去深究这件事了……身为‘完全实验体’的我有着超乎常人的治愈能力……尽管我的这份能力只能发挥在妖族身上，可能这就是我被研究员们宣判处决的原因吧。但是，我想让你相信——我会报答你的恩情，绝对会。”

“所以，请不要再哭了。”

“！”

那一瞬间，悠翼惊讶地深吸一口气。

.

梦幻迷离的晨光之下，雪兔白皙无暇的脸庞上，浮现出了淡雅柔和的微笑。

那是她第一次在悠翼面前露出笑容。

舒展的眉梢，微眯的双瞳，还有那微微上翘的樱色薄唇。

——那个笑容有如在月下短暂开放、于晨光之中缓慢消逝的夕颜花般令人叹惋。

【第九章】乌鸦掠过的天空#0

0

“悠姐姐，我去附近找一些吃的来。”

“唉？没有关系的哦……我们不吃饭也完全没问题啦。”

“可是我饿了。”

雪兔的小嘴微噘，略有不满地揉了揉肚子。

“呃……哈哈，好吧。”

在雪兔真挚的目光下，悠翼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便目送她离开。

……万万没想到这个给人充满冷淡知性之感的小女孩居然是个隐藏吃货。

.

与雪兔暂时分别后，悠翼走到卧于破木板床的青年身边，缓缓地伏下身体，轻轻撩开了他额前的碎发。

出现在碎发下的，是爬满漆黑之鳞的皮肤。

“……！”

明明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悠翼的心脏却还是因那一刹的惊愕而骤然停跳。

还记得昨天夜里，漆黑的鳞片只是存在于空的左眼眼窝附近罢了，就像普通的胎记一样；但是现在……

鳞片从左眼附近开始延伸扩张，像是沿着皮肤攀爬的藤蔓，或是像一滴在纸上晕开的黑墨，一步一步地拓展着它的领土。

她伸手轻抚那一块块被漆黑鳞片覆盖的地方，感受到的只是不同于人类皮肤的硬邦邦的触感。

就像钢铁的利刃一样冰冷。

“……”

每当指尖抚过一下，心就刺痛一下。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一想到此，又怎能不难过呢？

“……抱歉啊。”

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对于空。

悠翼的内心五味杂陈。

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伊莉叶将刀子捅入最后一瓶药剂的那一瞬间……

“没能阻止侵蚀，真的很抱歉。是我太懦弱了啊。”

“那个时候的我……果然还是做出了想要苟且活下去的选择。”

“但是我……并没有特别后悔当时的选择哦。”

“因为只有活下去……才有办法和空再一次见面。至少……那里还有希望存在。”

即便如此——

对于身体内部存在着一半妖族血液的空……

悠翼的满怀歉意没有任何减少，体会到的罪恶感反而愈加严重。

为什么我没能早一点看出来呢？

为什么要经过雪凝的提醒后才能发现呢？

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种结果？空他……小时候同样身为研究会的实验材料的他，究竟被拖去干了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的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充满活力？同样的，为什么现在的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阴沉呢……？

空换了一个人……

没错，悠翼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

但是，尽管如此，她还是承认自己喜欢他。

空就是空，不论是哪一个空……他永远都是自己在等待的那个人啊。

.

还有……对于笨蛋鸦。

鸦真是一个太纯粹太善良的家伙。

“真的以为我会什么都不知道吗……？”

“真的以为我会对你的付出毫无过问吗……？”

躺在悠翼面前的这名青年，毫无疑问是鸦。他和空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庞，一模一样的高瘦身躯，一模一样的漆黑碎发，一模一样沉稳且带有一丝磁性的嗓音。

鸦是妖族，但是他却也和空一样，受着“侵蚀”的折磨。

……

鸦是什么时候入侵空的身体的？悠翼并不知晓。

她甚至连鸦曾经拥有过人类的人格、思想都不知道……在得知名为“鸦”的这个存在能够真正理解她的话时，她是那么吃惊，又是那么感动。

但是悠翼能够隐约猜到他这么做的理由。

所以“鸦获得了空的身体主导权”这件看似荒谬的事情本身，却没有让悠翼过多地吃惊。

他一定是想要依靠自己身为妖族的强壮身躯，帮助空度过侵蚀的磨难吧？

在悠翼那宁静淡泊却带着一丝温柔的目光注视下——

她的指尖顺着鸦的发际线，轻轻地为他梳理着凌乱的发丝。

“鸦是笨蛋……真的是……太笨了啦。”

“真是的，为什么要这么拼啊……”

面对他那深陷沉眠的平静的脸，她无法抑制自己颤抖的音调和摇晃不停的身躯。

泪珠终究还是滴落在了硬邦邦的黑鳞上，在黑色的衬托下，透明的液滴如同宝石一般折射出曼妙的光，却又在不断的积攒中化为流动的水，划过青年瘦削的脸颊。

笨蛋。笨蛋。笨蛋。

我不想再看到你们因为我的缘故这么痛苦了啊……

“……笨蛋！”

就在悠翼发出呼喊后，她陷入了抽泣。

就这样守在他的身旁，默默地试图为他分担一丝痛苦吧。

然而。

.

过了大概几秒钟，空气似乎凝固了。

.

属于初冬的寒冷依旧持续着，本该存在于此的风和阳光却都在那一瞬突然隐去了身影。

悠翼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额角一丝冷汗划过。

紧接着袭来的，是钻入骨髓的疼痛和冰冷的窒息感。

“……！”

突然睁眼的“那个人”，猛然伸出手，锁紧了她的喉咙。

原来这才是“侵蚀”吗？！

鸦最终还是无法抵挡“侵蚀”带来的那股“源于身体内部某种强烈破坏欲”，他的理性正在被消磨殆尽。

无法呼吸远比几根发丝被他的手硬生生扯断的感觉更加痛苦。

悠翼卯足了劲儿想要通过声带的振动发出呼喊声，却被那只力大无穷的手给堵住了。

“停……下……”

声音卡在喉管里，压在咽喉的那股力让她气若游丝。即使如此，她也努力地发出了一点声音。

爬满漆黑鳞片、不成人形的手——或者说，“爪子”——锐利的指甲硬生生地陷在了悠翼的脖子里，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

鲜血顺着脖颈的曲线，划过锁骨，浸透她的身体；还有的则是沿着他的巨手，爬满他的手臂。

那个人坐了起来，只是坐着，仅凭手臂的力道就足以将悠翼的整个身体抬起，悬在空中。

“……”她支配着残存的体力缓缓抬起头，对上他狰狞的脸。从他那双浑浊的黑金色瞳孔中看不出任何身为人类的情感和理智。

“啊啊啊啊啊啊啊——”

对面的野兽在咆哮，因为痛苦而咆哮着，因为孤独而咆哮着，因为无知而咆哮着。发出仿佛孩童般的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面对这突然袭来的威胁，她却连一丝惊惶的表情都无法做出。

在突然失去理智的他的面前，自己只是个待宰的羔羊。而她，对自己的命运没有一丝怨言。

爬满汗水的发丝，凌乱地搭在了悠翼的额前。

身体内传来仿佛猛然间坠入空洞的脱力感。

而她，只能带着疲惫的面容，将手按在了对方的手上。

她明白自己的这个动作是无力的。她完全不指望他的心能够因此软化。

但是，即使如此——也想要通过手心的温度给对方传达些什么……

在濒临窒息的地狱中，悠翼往手部施力，用节骨分明的手指和发白的指甲盖，将紧紧按着脖子的那只“爪子”一点一点地往外掰。

“停下……来……求求你……”

一股血气涌了上来，从鼻腔里能够清晰地闻到。

——还夹杂着废弃金属的味道。

“我还……有话……想和你……说……”

悠翼的手指都握得发白了，对方的爪子依旧没有任何松下的意思。

全身无力的悠翼，已经连颈部流出鲜血的痛苦都感受不到了，只有泪腺还在活动着，将双眼一次又一次地浸湿模糊。她张开嘴，也只能发出嘶哑的只言片语罢了——咸涩的泪水流入唇边，带来更加深刻的心痛感。

不行……这样子无法传达任何东西……

悠翼无助地再次抬起头，看向对方。

对方浑浊的黑金色瞳孔中没有一丝动摇之色，在咆哮过后，他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而悠翼那薄暮色的清澈双瞳中却映出了野兽的影子，在泪水的洗刷下，野兽的影子变得模糊不堪，迷离闪烁。

但那依旧是野兽的影子。

心中的野兽正张开血盆大口朝着无助的少女猛扑过来。

“……！”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同时，一股来自对方手臂的力道猛地将她拽到了他的身旁。

“鸦……？”

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被对方毫无分说地压倒了——压倒在他原先深陷沉眠的破旧木板床铺上。

她的短发凌乱地搭在肩上，之前被按住的脖颈依旧流出了汩汩鲜血，浸湿了底下的木板。她却依旧感觉不到那份疼痛。

相反，被他紧紧勒住的窒息感却还在那里，仿佛此时此刻自己也正在被他紧紧地勒住一样。

她紧张得无法呼吸。

因为她的身体被扑倒，双手被反扣在木板上动弹不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就连呼吸声、心跳声都会被对方听到——当然，悠翼并不认为现在的他能够理解自己此时此刻的举动，只是“侵蚀”带来的漆黑的魔鬼冲出了他的笼子罢了。然后这样的他，现在也在试图为她设下牢笼。

……对于这种情况，她根本无法反抗啊。

身体早就没有力气了。

就连意识已处于即将消失的状态下……

任凭怎么呼喊，都无法进入对方的内心。

那就……

干脆不要反抗好了。

因为、不管怎么说……我都……一直都……

.

“我爱你，空。”

在野兽猛地扑上前撕咬她脖颈的刹那。

少女对着一瞬间变得冰冷的空气，露出饱含爱意的、疲惫的微笑。

鲜血四溅。

【第九章】乌鸦掠过的天空#Raven02

#Raven02

她和他重逢了。

这是在我们相遇的两年后发生的事情。那一年，她十岁。

“我跟你说哦，那天我和往常一样，一个人坐在商店街的长椅上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结果呢，他居然在街上一边哭一边跑，就这么闯入我的视线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说不出的欢愉。我休憩在附近的枝丫上，透过金色的瞳孔打量着她，看着她的肩膀一颤一颤，捂嘴偷笑的样子，开心的情绪瞬间也填满了我的内心。

恭喜你呀。

要是我能够说出人类的语言该有多好，这样我就能够直接通过语言表达我对她的祝愿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断地扑腾着翅膀、在树木的枝干上蹦蹦跳跳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哈哈哈，鸦……你不用那么兴奋啦。”

看到这样的我，她也很开心。嗯，这样最好了。

然后，她将视线再度转向远方的那座城市。

这时，风正从毫无遮挡物的正前方吹来——也就是城市的方向。被束成双马尾的长发在迎面吹来的风中飘摇舞动，她将手按住发梢，眯起了眼。

我从侧面看着她。不知为何，那一刻的她眼睑低垂，在我看来神色有些落寞。

“但是……”

在她开口的时候，我很担心她要说出的是她的烦恼。

我害怕看到她烦恼的样子，因为这样我也会感到烦恼的。

“他果然不记得我了。”

果然。

那一瞬，我和她的心中似乎有着相同的感觉。命运好似早已注定一般，当自己料到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时，总是会由衷地产生一种无奈，用于代替原先存在的悲哀。

这样啊……他不记得你了啊……

然而，在我还在思考该如何通过肢体语言安慰她的时候。

她却释然一笑：“不过没关系啦，我们还可以重新做朋友嘛……至少，已经立下了下次再见的约定了。”

哦哦，那就好。

我终于松了口气。

只要还有希望的话，她就一定会去争取——这便是我在一天天的相处中所理解到的她的性格。

只要是你自己的选择……

只要是你所希望的未来……

不管怎样，我都支持啊。

◇

那天之后，她和他一起度过了长达五年的平稳日常。

在那五年之中，她几乎每天白天都会去商店街找他玩。每天晚上回到这里，她总是会露出疲惫但是开心的笑容，然后跟我分享今天在外面发生的事。

我就这样看着她，看着她在我面前聊关于他的故事……这样子，仿佛整个世界都染上了别样的缤纷色彩。

直到那一天。

“呐，鸦。空说明天要带我去边缘区玩。”

唉？你要让他过来这里吗？

她用那清澈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不是了啦，他是想带我去冒险，去那个快要废弃的公园。”

啊啊，我知道的。是你曾经提到过的、被称作“乐园”的那个地方吧？

“乐园”之中有个叫做“约定之地”的小山丘。而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离那里不是很远，若是山的那边发生了什么动静，我很快就能够飞过去探个究竟。

不过……你们去那里干什么？

“呃……只是一时的突发奇想，也就是冒险啦……”她没有看向我，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用充满向往的目光扫向那座城市，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交叠的手指间，“其实我不太想去那个地方，但是空那么兴致勃勃的话，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那个时候的她，一定没有想过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吧……

一场足以改变一切的暴风雨。

“呐呐，跟你说哦，今天早上空他……”

【断章四】朝雾未散之时

【断章四】朝雾未散之时

如果要空再次做出选择的话，空一定不会在15岁的那一天对她发起提议。

那个提议，在任何人看来，都只是小孩子的突发奇想罢了——完全没有考虑后果，肤浅而幼稚。就如当年的空一样。

“如果悠翼你很好奇的话，我们亲自验证一下好了。”

“亲自验证？”

“嗯。你不是说上次看到妖族在哭泣吗？具体是在哪里看到的呢？要不我们一起再去验证一下好了，这样就能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是真的在哭啦，我都看见了，才不需要什么验证。”

悠翼有些不满地鼓起脸颊，鼻腔里发出轻轻的“哼”声：“它是一只雪白雪白的小兔子，但是真的是妖族哦。”

“为什么这么确信啊？”

“因为现在这种物种已经绝迹了吧。”

“……”

这倒也是。自从人类和妖族的战斗打响了之后，物种从人类大陆上的流失也成为了社会严重问题之一。

“啊……不是说我不相信你，只是我也很好奇、很想知道答案而已——悠翼只要告诉我在哪里就行，反正我自己会去的。”

“你只是想抓一只妖族玩吧？”

“当然不是！公会里就有一些被捕获的妖族，我何必大费周章地去野外抓呢？”

“那，去公会里也能找到答案吧。”

“不行，公会俘获的妖族全部都经特殊处理过，不然它们不会那么听话的。总之全无参考价值啊！”

悠翼的眉毛抖了抖，似乎有点不太高兴。

“总之拜托你啦，让我去一次好不好。”

“不管怎样……”悠翼依旧一幅困扰的表情，但性格里小小的倔强不允许她轻易服输，“才不让你去，我上次不小心踏进那个地方，看到妖族之后马上就逃出来了……还好没被发现。那里很危险……”

“……好，好，我知道悠翼是在担心我，但是，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空握住对面的她的手，将力量从指缝间传递给她。

“我在公会有接受过‘讨伐者’战士的基础训练，虽然接触训练没多久，但是保护自己的能力还是有的。再说，如果真的遇到危险，我还是能逃脱的……我的脚程你也见识过吧？”

空从裤袋里掏出一把亮锃锃的银质手枪，将抢握持在手中熟练地玩转了起来。

当时的空只是想向悠翼炫耀一番“自己功夫很厉害”吧？其实别提射击精准度了，那时的他就连扣动扳机的后坐力还没完全克服。

“……公会偷来的枪？”

悠翼以怀疑的目光盯着空，但气势较刚才明显弱了些。

“不，这是个哥哥给我的。里面的子弹都充填着妖族最害怕的金属银、用这个是可以杀死他们的。”总算说了实话，“悠翼小姐，你就相信我的能力吧。我只是想追求一个答案而已，并不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来。我不会和妖族硬碰硬的，只要躲在暗处观察它们就行。”

“……”

“悠翼，我是真的、真的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其实空更想知道的是，悠翼在说出“我看到妖族在哭泣”时露出那般寂寞神情的缘由。

“唔……我知道了。”

“悠翼……！”空诚恳地低下了头，双手合十。

“我明白了！”悠翼以带着些微嗔怒的语气说道，“我要和你一起去。你这个人太不让人放心啦……”

当时的空，得知悠翼同去的消息自然是开心得不得了。

尽管悠翼还是对此略微有些不满，但一想到能够和他一起踏入自己一直以来生活的世界，便也放松了对周围的警戒。

◆

第三天的清晨，夜晚的凉意还未散去，初露的阳光温暖却不足以驱散初冬的这片寒冷。漫步在“边缘区”公园里的两人各自背着轻便的背包，无声地并排行走着。两人行走的地方，还隐隐约约弥漫着晨间的雾气。四周的景物并不清晰。

因此，才更要警惕地盯着四周，将五感提高到最敏锐的程度。

妖族主要是夜行性的。之所以选择早上行动，是因为清晨还有部分作息时间比较特殊妖族在行动，何况它们在清晨没有什么杀伤力。可以说，清晨是能见到妖族又相对较安全的时段了。

正午是妖族活动最为稀少的时段，从正午到黄昏将至的那段时间内，妖族基本上是不出没的……所以，只要在黄昏时刻降临之前回到安全区，就绝对没问题。

开始探索前的几分钟内，空将冰冷的金属制品塞入悠翼手中。

“这也是枪？”悠翼接过一看，是上了保险的银枪。和之前空拿来炫耀的那把不是同一款式，手握持的部分还镌刻着镂空花纹。与其说是实用的枪，不如说是艺术品来得恰当。

“是的，这把是我从哥哥那边借来的。以防万一嘛，悠翼用来保护自己吧。”

悠翼把银枪放在手中摩挲，并微眯起双眼，眉眼间浮现着淡淡的笑意：“天城哥真是宠你，他没有反对你吗？”

空的兄长，也是唯一的亲人——在当时，年仅22岁的天城作为“讨伐者”公会的战斗人员主力，在组织内部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反对？不，我没有和他明说这次行动的具体事项，只是向他借了这个而已。”空往前踏了两步，同时将自己的练习用枪甩了起来，凭借熟练的动作将其往空中一抛，并伸手完美接住，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让看在眼中的悠翼不免有些担心。

“毕竟哥哥他最近心情不好，而且忙的要死，就什么都没有问我啊。”

“……空。”

“嗯？”“确定要去吗……？”事已至此，悠翼还是有些犹豫不决。一直把目光朝前聚焦的空，或许忘记了自己身旁还有一位未曾经历过危险的娇弱少女——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发现自己完全没尽到保护悠翼的义务，唯一能做到的只有牵起悠翼的手，将力量由交叠的掌心传递给对方。

“事已至此，我是不会打退堂鼓的。不过悠翼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一定。”

“我来这里的意义可不是想被你保护啊……”

尽管悠翼撇开脸小声嘀咕着自己的不满，空仍旧毫无动摇之色。

.

“空只要保护好自己就行。”

寒风中，悠翼将长发轻拢在耳前，或许那样能够让自己更温暖点吧。只是最后的这句呢喃，究竟有没有在寒风的呼啸声中飘入对方的耳中呢……？

这些在今日看来，已经不重要了吧。

【断章四 完】

【第九章】乌鸦掠过的天空#Raven03

#Raven03

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临了。

两个人分别的那一天。

她的笑容消失的那一天。

我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一天。

还记得那是一个风吹草动、万物凋零的黄昏，白色的魔女放出笼中的野兽，在荒原中追逐着少年少女的身影。

他们是仅剩的存活者——身边到处都是人类的尸体，触目惊心。

本该一片寂静的荒原，在那一刻充满了野兽们此起彼伏的嚎叫，还有少年少女逃亡时的喘息。

我看到，他拼命拉着她的手，将她娇小的身躯收拢在怀中，同时丝毫不停下奔跑的双腿。

他疯了似的奔跑着……因为我讨厌他，所以说得难听一点——他就像没脑的苍蝇一样，看到什么地方就往什么地方钻。而被他束缚在怀中的她，只能任凭他的摆布，跟他一起在荒原中没命得奔跑着。

如果我能够站出来阻止他这种粗鲁的做法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么做。然而，一只乌鸦的力量是有限的。而且，他那种凡人怎么可能听得懂我的心声？

他原先揣在兜里的银枪在之前的某场战斗中被锋利的爪子砍成两截，为了避免负重奔逃，他干脆地将那个价值昂贵的东西抛在了身后。相反，她手上还持有之前他交给她的另一把银枪，那铮亮的枪口，在黄昏的天空下反射出绚烂的光。而她凄楚的表情也映在了那光滑的枪面上，而我除了心疼，没有任何改变现状的办法……

然后，他们终于逃到了世界的尽头。

◇

下面我要描述的，是“我所看到的画面”。

原本身为她的爱慕者的我，在此次事件中原本只是一个弱小的无能为力的旁观者而已。

虽然后来我参与了事件，终于实现了从旁观者变成当事人的转变……但是我依旧是那个在此次事件之中拥有“上帝视角”的那个角色。

相信我，因为只有我的记忆是原封不动的、是可靠的。

我将从现在开始秉持客观公正的态度，决不因个人情感而随意歪曲事实。

请记住——我看到的事件，才是“绝对的真实”。

.

躲在背后的白色魔女并没有直接在他们两个人前露面，但是她放出的漆黑猛兽却突然冲到了这两个人的面前，向他们发出猛烈的咆哮。

“嗷——！”

那是全身上下铺满漆黑之鳞，除了那张血盆大口外，任何器官都无法从它的身上分辨出来的怪物。

抛开那庞大的体型，那只猛兽的外观其实就像单细胞生物一样。

我明白的。我自己之前也是那副模样……在和她——在和悠翼见面之后，我才逐渐拥有了自己的思考和实体。

所以我必须强调，现在的我和那种怪物，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但是，这份不同也体现在了实力的差距上——在那个怪物面前的我弱小得如同蚂蚁一样。

我终究是没能站出来替他们挡住威胁的。

当然，如果再多给我一些思考时间的话，或许我会站出来，像他一样护在她的身边。

然而他却丝毫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那个混蛋、顽固而偏执的个人英雄主义者……直接就忽视了她的担忧，一股劲儿地冲上去和那怪物决斗了啊？！

拜托，他还是手无寸铁的……！而对方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

那个人虽然没什么能力，却很喜欢逞强，骨子里有种令人惊叹的固执——任凭她怎么呼喊，他都听不进去。

他根本就不理解他人对自己的担忧，把他人的情感当做儿戏。

他根本就不能理解如果自己死了，珍惜他的人们会为了他做出什么事情。

自私鬼。

.

于是剧情顺理成章地，这个爱逞能的混蛋和漆黑的怪物挣扎了几回合之后，就被咬死了。

那个鲜血飞溅的画面实在太过残忍，我不忍描述。

况且，我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她的身上，根本没打算顾及那个混蛋。

她当时失魂落魄的样子让我印象很深。

在经历了旷古持久的逃亡后，她的身体早已没了力气，摇摇晃晃的，几乎要倒在了一边。她没有能力阻止他幼稚莽撞的行为，就连斥责的话语都无法说出。

在他的身体倒下的那一刹，她的身体也几乎瘫软在地。

“空——！！！”

仿佛用尽全身剩余的所有力气，不远处的她声嘶力竭地呼喊对方的名字。她想要迅速站起，朝他倒下的那个方向奔去，却立刻由于重心不稳而跌倒在地。

“空……”

泪水一次又一次地浸润流过鲜血的伤口，疼痛使她被迫眯起了眼。坚硬的石子划破了她的膝盖和手肘，双手掌心也处处都是磨破的伤痕……即便如此，她也顾不上凌乱不堪的形象。既然站不起来的话，哪怕只能拖动身躯在地上爬行也要够到他的身旁。

她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喊声。而不远处的那个人的手脚已然被撕裂，顷刻间变得鲜血淋漓。

而怪物依旧像是在咀嚼般地大幅摇动。

——那背对月光的巨大之影，恍若给生灵降下审判的，地狱的掌门。

…………

…………

这场风波持续了大概三十分钟。

当一切回归风平浪静之时，堆满人类尸体的荒原上，只是新增了一名少年的尸体和一个倒在他身旁哭泣的少女而已。

我大概明白为何怪物不会盯上她。

因为她和我们一样，是妖族啊。

在和她相处了很久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在她那仿佛包裹着一层薄暮的瞳孔之中，暗藏着一点点金色。

而我的瞳孔，就是那种纯粹的金色。

金色，那是妖族的颜色——

.

“呐，你……”

白色魔女挑了一个时机，出现在了少女的身后。魔女的声音甜腻而柔软，同时带着淡淡的妖艳之感，在空旷的荒原中却能泛起点点的涟漪。

她——悠翼警惕地抱住他的尸体，转过身，将烈火一般的视线狠狠地盯在了魔女身上。

白色魔女。顾名思义，她是一位白发飘飘，一袭白衣的美女。

那是月光一般的白色长裙，雪白的长飘带在夜风中轻盈舞动；而那白发在夜晚的微风下飘扬，丝丝分明。从远处看，这位魔女的身姿就好似沙漠中的清泉一般清新可人。

然而，她所佩戴的头饰好似倒弯的羊角，显得荒谬无稽，阴森耸人。还有那细长而尖锐的精灵耳，还有夜色下格外醒目的金色瞳孔，都给她的形象增加了一丝邪魅之气。

“求您了！请救救他吧！”

手足无措的悠翼向魔女发出哀求——那个时候她根本就不知道魔女的存在吧。更不知道这场事件就是魔女亲自策划的！

“我说，你想要让他复活吗？”

夜色下，魔女弯起嘴角，露出看似天真无邪的笑容。

“复活……？”

那个时候悠翼还不太能理解这个词的含义吧。

她小心翼翼地咀嚼着这个词汇，盯着魔女的目光中满是不信任。

你别相信她！——尽管我在那一刻立马冲上前，扑腾着翅膀挡在了她和魔女之间，但是很快就被这两个人忽略了。

“你能救他……？”

“嗯，我做得到哟。”

魔女眯起双眼，像是在安抚悠翼似的、点了点头。

——邪恶老太婆欺骗无知小女孩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真想冲上前扇那个魔女一巴掌。但是如果真的这么做的话……我会被她撕碎吧。

魔女温柔和善的面容之下，暗藏着无尽的疯狂。

仿佛下一秒就要露出獠牙的她，朝悠翼笑眯眯地伸出手。

不过说实在的，悠翼已经没有选择了吧。

悠翼的身体在颤抖。

看来她是明白的。

她隐约明白面前的这个人是个恶魔。

但是，即使如此——

哪怕自己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只能换来一点点拯救他的希望，她都会选择去尝试。

她像是放弃思考了般，重重地点了点头。

“请救救他吧……”

.

因为，这才是我所理解的“她”啊。

.

“那么，请和我定下契约吧——”

“……嗯。”

就在悠翼点头的那一瞬间，呼啸的风掀起了少女们的长发。

淹没了她们的声音。

.

*%&#￥#@……

.

愚蠢的我没能听到契约的内容。

但是在契约结束后，她怅然若失的表情我依旧历历在目。

.

“哈哈哈……”

空气中轻荡着银铃般的笑声，在山谷中形成道道回音。

暗夜中衣摆翻飞的白色魔女终于露出了本该属于恶魔的獠牙。

紧接着，黑发少女的身体因瞬间的脱力而倒了下去，她的灵魂仿佛被抽走了一般。

取而代之的是，那名少年身边流淌的血液迅速地抽回身体，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仿佛电影胶片的倒带一般，荒谬无稽。

然后，他双手撑地站了起来，以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双瞳扫视了一遍周围的景物——当然，他的视野水平线是够不到倒在他身边的那名少女的。就像是被程序操控了一般，他的动作迟缓，但是却没有一丝犹豫地、跨过了少女的身体。

白色魔女在他的正前方朝他微笑，像是母亲在前方迎接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一样，微笑着。

“空……”

他的身后传来细若游丝的声音，那是她在尽力发出呼喊。

她一定很想让他回到自己的身边吧……！所以她才会拼命朝他的背影伸出手。

他没有转过身。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呼喊一样，像机械人偶一样不断朝前走着。

——做出这般决断的她，又怎么料想得到“复活”后的结果竟是他这般无情？

就在他走到魔女跟前，魔女伸手抚摸他的脑袋的时候……

她便如同断线的人偶般，撑起身体的手臂也失去力道，身体彻底倒下，意识也飘散远去。

我的心中燃起的一阵怒火，终于在这一刻达到了最旺的顶点。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我冲上了前，用我那弱小的羽翼拍打魔女的手臂，用尖锐的喙攻击她的脸。

魔女似乎终于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她嘲讽地笑了笑，手臂轻轻一挥便可让我的身体僵直在那。

……

我无法说话，否则这个时候我定会说出咒骂的话语。

唯一能够做的，只有睁大我那金色的锐眼，狠狠地瞪着对方。

——这种愤怒、这种无力感，正将我推向自我编织的地狱。

“啊啦，你想要干什么？”

魔女撇下那名只剩下一具空壳的少年，带着调侃的语气向我问道。

——你刚刚都干些了什么？

似乎读懂了我的心思，魔女捂嘴轻笑：“如你所见，我和那孩子定下了契约，将这名少年‘复活’了哦。”

——开玩笑！这怎么能叫做复活？而且你对她到底做了什么？！

“哎呀，那你说要怎样才能算是‘复活’呢？这名少年的人格已经被彻彻底底地‘删除’了哟。”

读出我心思的魔女完全规避了后一个问题。

——就不能让他变回原来的样子吗？让他能像之前那样和悠翼说话……

“哦？原来如此，这就是你说的‘复活’啊？想要让他说话很简单哦……但是，你是想让这个人偶重新拥有‘思考的能力’吧？”

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要想让人偶说话很简单，只要设定好程序就行。但是要给一具空壳重新注入人格什么的……这种事情真的做得到吗？

“啊哈哈，你想要让他变回原来的样子吗？我的小可爱？”——当然……只有这样，她才不会难过吧！！！刚才的她可是要不犹豫地为了拯救他而……

“那么，你要不要体验一下身为人类的感觉呢？”

唉……？

一阵凉风吹过。

魔女丢下那句话后，便隐去了身影。

——只是那句话依旧不断地回荡在我脑海深处。

意识到的时候，我的意识早已脱离了原先的那副乌鸦的躯壳……

不对。准确地说，那副躯壳所看到的景物、听到的声音、闻到的气味、触到的物体……我现在依旧能够感知。

但那却是作为第三者的感知。

.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我的“大部分意识”不知何时转移到了一个人类的身体里。

“空！……空！”

熟悉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于迷蒙中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她的那张美丽而憔悴的脸。

她口中呼喊的是他的名字。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

原来在他的世界里，他可以和她走得如此近……

他可以与她牵手，可以与她拥抱，可以与她亲吻。

可以一同欢笑或哭泣。可以一同走遍天涯。

这些事情我想都没有想过。

……啊，原来成为“他”是一件那么幸福的事情。

但是，在“他”的身体内，我也仅仅充当了一名旁观者的角色。

我看到苏醒的“他”在没有“我”的影响下，慢吞吞地回答了少女的话，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那种说话风格和气势。

她秀丽的眉毛有些微颦。

但是即使如此，他能够真正苏醒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至少，在他的面前不能表现得太悲伤……她一定是这么想的。

“笨蛋空，既然想不起来的话，就先睡一觉，理一理思绪吧？”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与她对视了几秒钟。然后，在少女的催促下，他躺在了她的大腿上……

“他”的意识陷入沉眠。

但是“我”却没有。

.

那之后，他从一片漆黑中醒了过来，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身边围着“讨伐者”公会派来的搜寻人员，正在对此事件问长问短。

而他，回答永远是“我不知道”。

她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空荡荡的大脑中，填满了崭新的“记忆”。

那是她在明白一切后，赠予他的最后的礼物。

他的过去。

一个少女的朦胧影子。

还有……

——那名少女被漆黑的猛兽吞噬的故事。

【第九章】乌鸦掠过的天空#05

05

“我爱你，空。”

在野兽猛地扑上前撕咬她脖颈的刹那。

少女对着一瞬间变得冰冷的空气，露出饱含爱意的、疲惫的微笑。

鲜血四溅。

.

朝阳撒过迷离的树影，透过破碎的玻璃窗，将它的滋润毫不吝惜地给予这对正相拥的野兽和他的猎物。

漆黑的野兽张开他的口，露出那两颗稍长的尖牙。他本能地将脑袋凑近悠翼的脖子，伸出舌头在之前的伤口上来回舔舐着，舔过之处，牵出一条细长的丝线，在晨光的阴影下依旧晶莹透亮。

“唔……啊……”

悠翼的脖颈上传来一阵瘙痒的感觉，她不由自主地发出细微的呻吟。

然而，对于扑在她身上的他来说，悠翼的呻吟就如耳畔吹过的一丝风。他完全没有在意她微弱的反抗，而是继续着对鲜血的渴望。

——没错，对悠翼的鲜血的渴望。

之前被他的指甲陷进的地方，至今也流淌出汩汩的鲜血。他用从悠翼的伤口中流出的血液一遍又一遍地浸湿自己的唇舌，继续着他的餐宴。

啊，这个伤口的血液快要流干了。

再给我一点吧。

再给我一点你的鲜血吧。

——心中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如是说。

对着她柔嫩的肌肤，野兽将尖利的牙齿刺了下去。

“啊……”

悠翼因为突然袭来的疼痛而眯起了眼，咬紧了牙关。

尽管身体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她依旧将神经绷得很紧。被按住的双拳紧紧地攥着，试图通过往别处施力来分散集中在疼痛上的注意力。

野兽将尖牙准确地刺入动脉，汩汩的鲜血流进他的唇边。他十分享受地舔舐着，吮吸着……就像吮吸母乳的婴孩那般。

仿佛沉入甜蜜温柔的梦乡。

…………

…………

时光静静地流泻着，光影变幻莫测。在日光下显得迷离稀疏的树影，变换着点缀在他们的周围，时隐时现。

渐渐地，野兽开始安静了下来。他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眼皮也趋于合上。

包括施加在悠翼手腕上的那道力也是一样，仿佛被逐渐抽走了一般。现在悠翼可以轻松地将手腕绕开他的手，由紧绷的状态变成松弛的状态。

他变得安静、是因为天色的原因吗……？

现在是正午，一天中最热也是阳光最为强烈的时刻。

好像曾经听空说过……妖族的作息时间。正午是妖族活动最为稀少的时段，从正午到黄昏将至的那段时间内，基本上不用担心妖族的威胁。

所以说，“侵蚀”的过程也在这段时间内变得缓和了吗？

被折腾得几乎疲惫的悠翼，并不顾及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反正身为妖族的她，还是有着一定的自我治愈能力的。

她没有在意之前他对她的暴行。相反，她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趴在自己身体上方熟睡的他。那是夹杂着担忧和怜爱的、平静如水一般的视线。

“……”

那个人像孩童一般熟睡着，贴在悠翼胸前的鼻腔中发出微弱的呼吸声。只是散乱的发丝以及盘满全身的漆黑之鳞使他的形象看上去有一丝粗犷。

这是一场突然到来、然后又渐渐消退的风波。

空身上的“侵蚀”——真的很任性呢。

“笨……蛋……”

悠翼将能够自由活动的双手从他的怀里抽出，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背上。

尽管隔着一层外套和衬衫，悠翼的双手依旧能够感受到来自他背部的黑鳞的僵硬触感。

她小心翼翼地来回抚摸着他的背，合上了双眼。像是想要与他共同在这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午间陷入沉眠，一起进入相同的梦境一般。

倘若树影摇晃，刺眼的阳光便能毫无遮拦地射进屋子内，不断刺激着已经合上眼皮；即便是初冬，室内却浮动着燥热的空气，也催发着皮肤的汗腺加速运作；扰人的风声不知何时于窗外呼啸，一响就没个消停……

即便如此，悠翼也丝毫没有离开他的身边，而是继续紧紧地让他贴住自己，让他的耳朵贴近自己的心脏——哈哈，这样能让他听到自己的心声吗？

.

呐，空……你还好吗？

此时此刻的你，是否也已经深陷沉眠？

再一次说声抱歉……我没能履行约定。仅凭我的力量，是阻挡不了“侵蚀”的步伐的。

要是时光能倒回过去就好。

早在研究院中相遇时，我就应该发觉的……你的体内存在着“妖族的血液”。

为什么那个时候的我没能发现呢？

甚至就连在商店街第一次重逢的时候我都没能发现……？

如果早一点发现的话，说不定就会有更好的对策。

为什么……我到了今天才发现呢？

.

呐，空。你已经早就察觉到了吧。

鸦想要帮你度过“侵蚀”的危机，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占用你的身体……但是他失败了，就凭他的力量无法抵御“侵蚀”的危机。他的理性最终还是败在了“侵蚀”的脚下……就像现在这样。

还是希望你不要责备他。因为他和你一样是个大笨蛋，会仅仅因为一时冲动而选择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但是他的初衷绝对是善良的。

因为他和我一样想要拯救你。

现在的他正安稳地睡着，“侵蚀”带来的副作用应该暂时不会爆发。

我希望你也能睡得安稳一些。

不要再被各种各样的噩梦侵扰了。

什么时候醒来都可以，我会等你。

当你醒来之后……

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将你推到别人身边了。

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

“悠姐姐！悠姐姐！悠姐姐……”

在黄昏之色尚未笼罩天空的时候，陷入长久宁静的破旧木屋内终于再度响起了声音。那名有着一头蓬松的雪色短发、红玉般的眼眸以及雪白皮肤的娇小女孩，正轻轻地晃动着悠翼的身体。

为了避免惊动到身边的另一个黑色的家伙，她必须晃动得十分小心才行。

“……唔？”

耳畔回荡着女孩缺乏起伏的声线，悠翼在缓慢而有序的摇动之中睁开朦胧的双眼。

视线对焦之处，一个人影逐渐清晰。

“小雪……？”

她呢喃着刚刚想到的送给对方的昵称，疲惫地笑了。

雪兔一如既往地身着那件松松垮垮的白色裙子，雪白的发丝和裙子的边角都沾了一些泥土和叶片，但是白皙的肌肤依旧洁净，仿佛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般。

悠翼注意到她的周身围绕着一圈愈加黯淡的光，漂浮的古老文字在光的沐浴下也是愈加黯淡——似乎刚刚使用了治愈术的样子。

“脖子还痛吗？”

——用不带感情的音调说出充满关切的话语，这便是悠翼面前这个女孩的特点。

悠翼扭了扭脖子，没有表现出一丝的痛苦，反而对现状表示出了一点惊讶。

“唉？已经不会痛了……”

“那就好。”雪兔点头，瞥了一眼悠翼身边的那个人，“我刚刚从外面回来，就看到悠姐姐浑身是血地倒在这里，这家伙还躺在你身上……”

是错觉吗？总觉得雪兔本该不带一丝感情的红玉般的瞳孔中充满了怨念。

“啊……他只是累了而已。”

悠翼尴尬地赔笑。

“悠姐姐骗人。”

“……唉？我没有骗人哦。”

“骗人。呐，悠姐姐……这家伙是你重要的人吗？”

.

一阵凉风吹过。

“……”

已经从木板床上坐起的悠翼，和站在她对面的雪兔严肃地对视。

雪兔红玉般的瞳孔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色，充满了坚定的质问。

而悠翼的瞳孔却如薄暮覆盖般，幽深莫测。

沉默持续了将近三秒钟。

悠翼仿佛是为了表示她那坚定的决心般，轻微地深呼吸。

“……是的，他是非常重要的人。我发誓过了……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

雪兔再次打量了一番悠翼，以及她身后的那个家伙。

赤色的双瞳在略微有些昏暗的光线中也变得黯淡，而她的表情却趋于柔和。

“但是，这家伙……他很危险。”

“危险？”

“这个人的身体内有三种力量在相互争斗……其中一个是身为人类的、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不完全个体，另一个是身为妖族、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不完全个体，还有一个……是纯粹的漆黑猛兽……”

悠翼明白，雪兔所指的是“空”、“鸦”以及来源未知的“侵蚀”……

“我在好几天前曾经见过他，是在‘雪之巨人’创造的里空间中。那个时候我不小心被卷入雪之巨人的‘里空间’，正在发愁……突然有一天，伤痕累累的他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原来如此，是上一次空和洛歌他们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吗……？

悠翼陷入了沉思。

当时，空的任务结束，和洛歌一起先从战场上回来了。刚好碰上从“牢房”中释放出来的悠翼。

空体内的侵蚀率正是在那一刻开始以指数爆炸的形式猛增的。

“那天发生了什么？”

“他好像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了，伤得非常重。我对他使用了治愈术……抱歉……”

雪兔说到后面，声音变得有些颤抖了起来。

“不，你不必道歉的……在那种情况下，你做出的已经是最佳选择了。”

在看过一遍之后，悠翼开始明白雪兔的能力的原理。

——只能作用于妖族的灵魂填补法。

听上去可能有些可怕，但是确实就是那么回事。

既然空的体内存在着人类和妖族两种不同的血统，那么能够被雪兔所填补的只有妖族的部分而已——“侵蚀”便属于这个部分，“空”并不属于。

站在抵御“侵蚀”立场上的鸦虽然不受其影响，但是空的存在被削弱却会无形中增加“侵蚀”的比重……

最终结果是，就连鸦也无法抵抗体内愈加强大的漆黑猛兽。

虽然表面上的伤好了，但是身体最终会被另一种势力所夺去。

“但是……这家伙……总有一天会……都是因为我……”

悠翼冷静地将手搭在雪兔的手心里，摇了摇头。

“我才是，对他做出了非常过分的事情。”

“……？”

雪兔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我明明有着能够将他从这种状态中解救的方法，却没能够把握机会。”

“所以说，不要因为没能尽到一份力而自责。”

“即使事态已经发展到十分严重的地步，”悠翼下意识地抚摸之前还淌着鲜血的脖颈，朝雪兔浅浅一笑，“我也会想办法挺过去的。”

“……”

雪兔用她那迷雾般的眼神望着对方。沉默了半晌后，补充道：“但是这家伙……刚刚攻击你了吧？”

“……”

这个时候已经不好否认了呢。

悠翼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悠姐姐，马上就是逢魔时刻了。”

雪兔的声线依旧淡漠，表情虽然还是没什么起伏，但是总给人一种奇妙的威压感。

尤其是，在光线黯淡的黄昏时分——

“必须采取对策了。”

【第九章】乌鸦掠过的天空#06

06

哗啦啦。

铁索相碰发出的清脆声响，于阴暗窄小的木房间内回荡了起来。

有着一头略显凌乱的黑色短发的少女——悠翼，此时正双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在雪兔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为卧在床上陷入熟睡的那个人加上拘束具。

沉重的铁块卡在他的手脚上，那想必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冰冷和坚硬。

锃亮的银色链条在黯淡的光辉下折射出锐利的寒光，在原先就冰冷的空气中继续散发着逼人的寒。

她为他扣上拘束具的动作有些缓慢迟钝。当然这不是因为她的手脚不利索，而是因为她在分神。

.

——这样真的好吗？

.

她时不时地停下手中的事质问自己，目光也始终不敢停留在他沉睡的脸庞上。

她不忍看到他痛苦的样子。这样只会让她自己觉得痛苦罢了。

她在害怕。

她觉得这样对待他无异于忽视了他的人权，这违背了她当初为了他而立下的誓言。

——我要守护他，而不是拘束他。

但是“侵蚀”带来的破坏还是一片未知数，倘若不快点将他控制住的话，只可能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

她扭了扭脖子，低下头继续着原先的工作。

长度不到肩膀的短发，在少女低头的时刻更显凌乱地搭在脑后，从漆黑发丝的缝隙间可以清晰地看到她那缠着绷带的纤长脖颈。

在为青年扣上锁链的时候，她的脑袋轻轻晃动，漆黑的发丝也随之轻摇，就像在风中晃动的风铃一般……

但是她的动作和面部表情看上去却不是很轻松——

一旁的雪兔无言地为青年扣上最后一条锁链，转而抬头看向悠翼。尽管她的动作和神态依旧毫无起伏，但是眼瞳深处的担忧之色确确实实存在着。她张开口，本想说些什么，却又迫于这安静的气氛，将话咽了回去。

.

距离那个人再度陷入沉睡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四小时，在此期间内，“侵蚀”暂时没有再度发作的迹象。雪兔在这段时间内独自前往人类生活的“安全区”采购了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并想办法弄来了现在扣在那个人身上的道具。其他时候，她都默默得留在悠翼身边，大部分时候都像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看着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将她纤细的手轻轻搭在他那长满黑鳞的野兽般的爪背上。

黄昏时刻，暗得发黄的夕暮映照在悠翼和那个人的脸庞上，给这幅画面增添了一丝怀旧之感——仿佛画面永久地定格在此刻，就像陈列在艺术馆中的尊贵雕塑一般，经历了上百个年头都不曾变化。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

啊，冬天真的来了——让人不禁这么想到。

尽管不冷，雪兔还是捂紧了她的衣裙，将身体缩在一个小角落里，像兔子一样蜷成一团。

“！”

就在这时，卧在床铺上的那个家伙的身体发出一阵抖动。

雪兔和悠翼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反应了过来。悠翼松开握着他的手，站起身，正要离开原先所处的位置，下一秒却被一道来自身前的突然袭来的威压感所震慑住了。

“啊啊啊啊啊——！”

全身被捆绑、几乎是背钉在木板床上的那名青年，正因突然袭来的痛苦而发出吼叫。他的身体尽管已经被固定住了，手掌心却依旧扣住了悠翼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只能顺着他的施力方向再度俯下身子。

她不敢将脸凑得太近，因为她害怕他像上次那样突然扑上来撕咬她的脖子，吸食她的血液——同时她也不愿离他太远，仿佛只要自己能待在他的身边就不会出事一样。她为自己拥有这样复杂矛盾的心理而烦恼。

.

“……小雪！”

悠翼定了定神，转头示意雪兔。

被叫到名字的那一瞬间，雪兔蜷缩在一团的小身躯一个激灵。

“……真的要那样做吗？”

接着，她用颤抖的音调询问道。

“拜托了。”

悠翼郑重地点了点头后，转回头继续照顾他。

就在这时，那个人猛然睁开了眼睛。

……是鸦吗？

“唉？”

在他睁开黄金瞳孔的一刹那，悠翼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那不是鸦，也不是空。

“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嘶哑的吼声，正拼命摇动着身体，冲破枷锁的束缚。

他的黄金瞳孔中布满了血丝，张开的大口中有一对明显的尖牙，上面还残留着一丝血迹。再加上爬满漆黑鳞片的额头还有眼窝，此时此刻——他的面孔就如饥饿的吸血鬼般狰狞无比。

他在渴求鲜血。

……不知为何，悠翼在凝视他的时候，隐约察觉到了他的渴求。

如果给他鲜血的话……他就会安静下来。“侵蚀”就会暂时停止。

这是根据昨天的观察得到的结论。

“啊啊啊——”

嘶吼和晃动仍在持续。守在他身边的悠翼，此时此刻唯一能够传达给对方的，仅仅是手心的热度而已。

然后、还有……

悠翼在心里暗暗为自己打气，接过了雪兔颤抖地递过来的小碗，将它放在身边的地面上。

“……小雪，帮我一下。”

“……”

雪兔的身体抖了抖，陷入了犹豫——她的手中握着一把小刀，大小比水果刀略大一点，刀锋闪着锐利的寒光，映照着她充满疑惑的鲜红双眸。

“……”

大概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妥吧，悠翼缓慢地抽开了按在那个人手背上的那只手，不顾耳畔持续的躁动，冷静地将雪兔手中的小刀接了过来。

然后，在夕暮的光辉下，伴着身旁的青年正因痛苦而发出的声嘶力竭的呐喊，悠翼举起小刀，在她的另一只手腕上划出一道闪光。

——就这么割开了她的手腕。

“……！”鲜血顺着手腕上的伤口流下，犹如一涓溪流，一滴不漏地流进了属于它的地方——也就是那个放在地上的小碗。

悠翼的眉毛因为一瞬的强烈疼痛而皱起，她紧要牙关，脸上的表情也很是苍白。即使如此，她在看着自己残破的身体时却没有一丝心痛之意。若说有，也只是对没能拯救空的满腔悔恨而已。

滴答、滴答、滴答。

两个人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尽管那个人的呼喊还在持续，却已经从脑海中飘远。此刻的世界仿佛只剩下悠翼和雪兔相对而坐，安静得只剩下流水的声音——她们之间是红色的瀑布，瀑布下方是盛着鲜血的浑池。

待到血液快要盛满小碗之时，雪兔猛地上前，将双手靠近悠翼的伤口，在悠翼来没来得及露出惊讶之色时，不由分说地闭上眼睛。

一阵微风环绕在两人身旁，空气中飘动着淡淡的白雾，还有白发女孩柔和清晰的声音。

“归去吧、迷惘的旅者。”

【第九章】乌鸦掠过的天空#07

07

“归去吧、迷惘的旅者。”

那声音好似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给人以若即若离、宛如天籁的感觉。

“鲜血的妖精——快停止你们的舞蹈，”

“回归夜晚的宁静，

“回归旅途的安和，

“回归明日的希望。”

伴随着她的声音，古老的文字在白雾中缓缓浮现。它们主要绕着手腕的伤口，形成一圈一圈闭锁的环。

古文字形成的环所包裹的那道伤口，鲜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住了流动。紧接着，所有沿着手臂、尚未流入碗内的鲜血，在悠翼惊叹的目光中逆着重力场流回了伤口内。

“这是……”

简直就是逆天的治愈术——这个女孩拥有这么神奇的力量，为何还遭到研究会的打压呢？

果然是因为这项技术只能作用在妖族身上吧？若是作用在人类的身上，还会产生副作用。

空便是如此。

一想到空，悠翼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她不再盯着伤口，转而看向雪兔波澜不惊的脸庞。

她依旧在白雾中闭着眼，默默吟唱着。

“……苏醒吧、迷惘的旅者——

“在此赠予雪之妖精的加护！”

随着最后一句咏唱的结束，雪兔猛然睁眼。她的短发随着一股强风而变得凌乱，空中漂浮的、闪着点点光辉的古文字随之崩碎。

被小刀划开的伤口，已经完美地愈合了。

“……小雪？”

施术完毕。雪兔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迷离了，就和最初见到她一样，仿佛与外面的世界隔了一层雾霭般，浑浊不堪。

“……我没事。倒是悠姐姐快点吧。”

她用眼神催促着悠翼快点将血液供给正执着于此的那个人。

悠翼点头，她将碗里的血液倒入一个玻璃杯中，在雪兔帮忙支撑他的身体时，她从身后托起他的脑袋，将玻璃杯里的血液缓缓滑入他的唇边。

要不是有着拘束具的存在，他的动作幅度没有那么大，玻璃杯里的血液才能顺利地流进口中。但即使如此，他依旧不怎么配合地大声吼叫着，挣扎着。

“……”

扶着他下巴的左手支撑着主要的重量，悠翼只能小幅地耸耸肩来缓解。而为了帮他倒入杯中血液，她的右手必须悬在空中，久而久之有些酸痛，她却不敢过多地摇晃，以免血液溅到外面去。

由于对方一点都不配合，这项工作的难度骤然增加。

悠翼的额角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

……加油悠翼，这才是第一天呢。可不能第一天就放弃啊。

她咬了咬牙，内心不断地道出鼓励自己的话语。

.

终于，最后一滴血液也流入了他的口中。

黄昏过去，夜晚降临了。

他像是一个吃饱喝足的孩童一样，停止了喧闹，陷入了沉眠。

悠翼看着这样的他，眼里闪着泪花。

接着再度在他的身旁跪坐，在与他躺着的高度基本齐平的位置，缓缓伸出手，搂住他的肩膀。

好硬。好刺。好冰。

这是皮肤上的传感器带来的触感。

但是……

她流尽最后一滴泪水，嘴角牵出柔和的笑容。

如水一般的月光铺洒在她的身上，像是在温和地为熟睡的孩童披上毛毯的母亲。

她抱着他，在被漆黑鳞片覆盖的左边脸颊上烙下轻吻。

果然好温暖……

这是从内心传达的感受，与体肤传递出的冰冷完全相反。

……

笨蛋……！

你这个……大笨蛋！！！

快点醒过来吧……！！！！！

◆

深夜。悠翼和雪兔正默不作声地整理着屋内的物品。

这个出现在森林深处的旧木头房子……说实在的，关于它的来历完全未知，实在是有点可疑啊。

不过还是将就一下吧，毕竟这里的四周都是小山丘和树林，还是比较隐蔽的。要往别处走的话，还得带上侵蚀状态的空，难度想必很大。

小木屋内的家具朴素精简，只有一张很难挤下两个人的窄小木板床铺、两张凳子、一张小圆桌和一个只设有两个门的空荡荡的柜子。现在悠翼和雪兔正打算把之前去安全区采购的一些物品摆放好。

啪嗒。

安静的房间内，突然响起某件物品落地的清脆声响。

正在叠放被褥的悠翼一惊。是雪兔。

只见她抬起头，想要朝着悠翼说些什么，却被脑海中突然席卷而来的困意所压倒。她双手松脱，手里的被子应声落地，碎成一片。

紧接着，她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向前倒去，悠翼大惊，连忙朝她奔去，在她快要倒下的时刻扶住了她。

“小雪……你怎么了？没事吧？”

为了防止惊动另一个人，悠翼只得压低声线，但是颤抖的声音中含着难以掩盖的惊慌。

“……唔。悠姐姐……”

在这初临的冬季，空气中氤氲着寒气、窗外还飘着雪花的时刻，雪兔的身体有些发凉。悠翼将她的身体稍稍摇晃了一阵之后，尝试着通过抱紧她来为她取暖。然而……

忘记了——妖族的体温不那么容易受外界影响的。

雪兔身体的寒冷，来源于她自身……这样抱着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效果。

“我……没事……”

雪兔的声音迷迷糊糊的，眼皮也几乎要合上去了。

说起来，在她刚刚施术完毕后，也产生了这种预兆。

“果然是因为太累了吗？”

“嗯……”

她疲惫地点头，缓缓地伸出小手，扯了扯悠翼的衣服。

“怎么了……？”

“暂时……用不了了……治愈术……”

“……”

悠翼陷入沉默，苍白的面颊中藏着深深的悔意。

果然是因为我太任性了，让你不得不这样帮我，才导致了现在这种状况。

……原来使用治愈术会这么累吗？

“晚安，悠姐姐……”

“晚安。”话音刚落，那名有着一头蓬松短发、赤红双眸的小女孩就消失了。

或者说，她变成了一只小兔子。

它有着厚密而柔软的雪白绒毛、较一般兔子而言显得短小的耳朵、绒球般的小尾巴和圆滚滚的小身躯，似小女孩居家必备的玩偶那般可爱。此时此刻，正蜷缩在悠翼的大腿上，均匀地维持着呼吸。

“……呼。”

悠翼见状，长吁一口气，整个人几乎都要瘫软下来了。

她轻抚着雪兔柔顺的绒毛，尴尬地笑了笑。

原来是这样……别吓我啊。真是的。

【第九章】乌鸦掠过的天空#08

08

那天之后，那个人也经常像那样突然从睡梦中满面惊惶地醒来。

——完全没有了身为人类的理性、智慧和思考，像是沦为纯粹的野兽那般。

漆黑的鳞片渐渐地，几乎覆盖了他的所有部位的皮肤。他的手和脚也开始增生、朝着异样的形态发展。

每一次他醒来，在锁链的拘束下，他都会不断地反抗、挣扎、撕裂、朝周围的物体嘶吼。只有按时供给一定量的血液他才会像停止哭闹、好不容易进入梦乡的婴孩那样，进入熟睡。

他就像是暗夜里活动的吸血鬼，必须依靠血液才能生存下去。吸血鬼们为了活下去的目标，往往会在不同地方引起掠夺和厮杀，他们斩遍荆棘，踏遍尸体，闻遍血腥……但是这些阴森和恐怖，在生的希望面前又算什么呢？在欲望面前又算什么呢？

能够提供血液的只有悠翼一个人，但是每天都提供300ml左右的血量是不可能的，她的身体会不堪重负而倒下，她的意识会在他之前被消磨殆尽——

悠翼知道，真正的他的意识一定还没有消灭。他在忍受远比这些更加剧烈的痛苦，所以才会像那样不停地挣扎。

所以，作为支撑他的人，自己必须也付出相应的努力才行，同时，绝对不能在他醒来之前倒下——

必须想点办法才行。

.

呐，悠翼。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已经没必要再牵挂其他人了，难道不是吗？”

——不知从何时开始，悠翼的脑海中突然回荡起了一个神秘的声音。这道声音宛如世外清泉，在漆黑的空间里泛起一阵水波，持续地回荡着，勾勒着美丽的曲线，始终未曾消去。它的余波犹如毒药般甘美，让人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想要听信于此的感觉。

在这样的日常持续了不到半个月后，由于没能及时供给血液，那个人的精神状态一直处于不稳定的状态。有好几个晚上悠翼靠在他身旁睡着了，却被他凄厉的呐喊所惊醒。他还是像那天那样，疯狂地摇动着身体，想要挣脱束缚，想要随意抄起身旁的某个东西满足自己的破坏欲，想要饮血……

他因为压力和痛苦，像野兽般不断嘶吼，渐渐地成了日常。

悠翼想要抱紧他，将自己的体温通过肌肤的接触传递给对方，将自己的思考通过心跳的节奏传达给他……却几乎每一次都会被甩开，重重地摔在一旁，嘴角流下鲜血。

但即使如此，她仍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靠近对方，将自己所能给予的一切全部给予。

“我说过了吧……”

悠翼抬起伤痕累累的手臂，一如既往地朝正在痛苦中挣扎的他伸了过去。

止不住的泪眼朦胧。

那个人的身影在悠翼面前顿时模糊了起来。

即使如此，黑发少女依旧朝那名听不到声音的恋人露出温和的微笑。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陪着你的。”

我愿意为你放弃我的一切。

但是，这是远远不够的……光凭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绝对无法将你从痛苦的深渊之中解救出来的。

清冷的月光透过破旧的木窗照射在悠翼苍白的面颊上。

她低沉着脸，任凭浓密的刘海遮住毫无生气的眼睛。

为了你——

我必须、再变得残忍一点。

.

做出决定的时候，悠翼默默地抬头，幽深的瞳孔中隐约闪着寒冷的光。

这一次，她出奇地冷静。

于是、在那个夜里，她收拾好行囊——其实也就几把轻便的武器而已——离开了木屋。

这一走，就是三天。

三天之后，满身创伤的她拎着一批冰冻的血袋倒在了木屋的门前。

那个时候的他几乎已经撑不住了，正在巨锁的中央疯狂地挣扎。好在后来，在雪兔的帮助下，她成功地将血液给了他。

在那之后，几乎每隔几天，悠翼都会便装出门，然后很快地拿回战利品。

时间慢悠悠地流过。尽管悠翼的身体自很久以前就已经停止生长了，但她的漆黑秀发还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变长。

那个人也一样。所以悠翼会定期为他剪头发，就像是在照顾植物人一样……只是这个“植物人”必须被拘束具束缚着，偶尔还会发出狂躁的声音罢了。

不过只要有了稳定的血液供给，那个人就不会变得如此狂躁了……

但是这比自己提供血液还要累——不知为何，雪兔每日看着偶尔出门、常常望着那个人发呆的悠翼，产生了如此的想法。

简直就像是……强迫自己干杀人放火的事情一样。不仅身体劳累，心理上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即使如此，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悠翼还是会露出温柔的表情。偶尔还会对着熟睡的他，说起过去的故事。

就像是……

看着每日重复着劳累、却至始至终对着熟睡的那个人露出微笑的少女……雪兔的心脏猛地一收缩。

渐渐地她终于意识到了，悠姐姐现在的状态。

——就像是陷入病态的爱恋、开始变得疯狂了一样。

就这样，时间缓缓流淌。

三年过去了。

◆

此为无限延伸的漆黑空间，有着由一道道闪耀着白银光辉的锁链交互错杂构成的风景线。

被锁链捆绑住身体和手脚的黑发青年，终于在这混混噩梦中睁开了双眼。

仿佛整个人坠入深渊了一般，他的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身体各个部分的神经也很麻痹，好不容易在这漆黑的空间里恢复了视觉，耳畔却总是回荡着嗡嗡嗡的声音，似乎是耳鸣。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青年——空微抬眼睑，扭动身体，试图辨清自己所处的现状。

他的思维停顿了很久，直到腹部传来一丝冰冰凉凉的触感。啊，是流动的黑色浑水。他的目光最初落在浸没腰部的那潭黑色浑水上。在漆黑的空间中，那种液体几乎无法反射光芒，给人以无尽的压抑感。

亮黑色的羽毛漂浮在浑浊的黑水之中，其中有一些挂在了白银的锁链上，末端留有一丝丝美丽的幽蓝色。

“……”

熟悉的光景。

没错，这里是存在于空和鸦大脑中的“里空间”。

空沉默地盯着这一切，他回忆起来了。

在自己闭上眼睛之前，流淌在这个空间里的黑色浑水仅仅是浸没小腿的程度而已，现在却已经涨到了腰部。

还记得，自己和一个名叫“鸦”的存在于这个空间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那个家伙向自己透露了一些关于过去的自己和悠翼的事情。

还有……那个时候的自己承受着某种痛苦——全身爬满漆黑的鳞片，承受着仿佛肌肉撕裂一般的钻心的疼痛。

而现在……

在锁链的牵制下，空重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身体。

除了腹部存在着伤痕外，其余地方完好如初……完全不像是曾经被漆黑鳞片爬满的样子。

被锁链卡住的部位还略微有些发麻，但是却没什么外伤。

尽管满脸疑问，但是来不及回忆之前都发生了些什么。理智告诉他——现在的他必须专注于解开身上的锁，离开这个地方。

首先是手。

一圈一圈的铁链交互缠绕着，将他的两只手高高悬起，吊在了身体的最上方。

他身上套着的漆黑外套并不是很宽松，这个动作将他的袖子扯得有点紧。

不过好在两只手都缠在一起，经过灵活的双手配合，空轻松地将两只手从锁链中滑开。

“……呼。”

接下来，就是缠绕在腰上以及腿部的锁链。它们泡在黑色的浑水里，只凭肉眼看得不太清。不过没事……

“！”

就在这时。

不远处传来一声类似重物落地的巨大轰鸣。还有金属器具相互碰撞的声音，以及一个人用熟悉的音色发出刺破天际的怒吼之声……

是那个家伙！

空瞬间警惕起来，同时掏出腰间的两把匕首，朝着束缚自己的锁链猛地砍过去。

过了大约五分钟后，空成功地脱离束缚，朝着声音的发出方向前进。

◆

“啊啊啊啊啊——！”

就在距离空被锁链束缚的不远处，另一位有着漆黑双翼的黑发青年正与漆黑的猛兽展开了对峙。

除了眼睛是金色的以外，那名青年有着和空完全相同的外貌——但是，现在的他全身上下覆满漆黑的鳞片，白皙的皮肤被遮蔽住，看上去惨不忍睹……等等，空！这不是原来的你吗？

与他正对峙的是一只全身上下爬满漆黑鳞片的猛兽。它没有特定的形体，整个身体只有那张倾盆大口和闪亮的金色妖瞳清晰可见。

值得注意的是它那凝胶一般的身体，使它看着就像是巨型变形虫一般。它的鳞片犹如洒在果冻上的巧克力贴片，随时都可能脱落的样子……但是却不可思议地依然存在着，成为它的护甲，贯穿战斗的始末。

鸦展开漆黑的巨大双翼，正在猛兽的上方盘旋。一边侧身避开从对方身上射来的黑色浑泥，一边在天空中展开铮亮的银色锁链和炫目的白银罗盘。锁链交互错杂，形成盾、包围圈或者袭向敌人的突刺。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在这个“里空间”里，鸦已经与它对峙了将近两年——就外界的时间而言。

就“里空间”而言，估计也就整整一天吧。

然而，整整一天的战斗对于鸦来说，也是不容小觑的。

——“我甚至可以在这里随心所欲哦。”

上次的鸦确确实实这么说道。他带着一丝狂气，将利刃射向空的身体。空在他的威压之下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承认自己的弱小。

但是如今……

曾经将空打得落花流水的鸦，却在这个时候同那个漆黑猛兽陷入僵持阶段。

……开什么玩笑？！

空扶着身体站在远处，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刀光剑影。

——手脚好似被锁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第九章】乌鸦掠过的天空#09

09

漆黑的猛兽那有如凝胶般的身体，似乎来源于这个空间的黑色浑水。只要这片浑水还未消退，他的身体不论怎样千疮百孔都能很快复原——它只要将黑色浑水吸入自己体内，身体就会很快膨胀起来，迅速弥补失去的器官。

同时，猛兽朝鸦发射出的“子弹”也源于它的身体。只见它张开那张倾盆大口，吸入周围的空气，便能胀起那原本就显得膨胀的大肚子。很快，身体就膨胀得犹如刺猬一般，下一秒，根根利刺便从体内射出，袭向四面八方的敌人。

空大惊，连忙抽出腰间仅剩的两枚匕首，将迎面飞砍而来的利刺迅速击落。

停下喘息之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被鸦吸引到。

这场战斗与其说是陷入僵持阶段，不如说鸦一直都在被对方压制着。

那个拥有统御万千锁链之力的强者，正在枪林弹雨之中苟延残喘。

他犹如苍鹰一般在空中急速飞行。一个侧身，一个翻身，一个回转……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为他躲过了万根利刃，在无数的千钧一发中终于找到机会发起反击。

空你来晚了，这是最后一击！

他故作豪迈的一笑之中仿佛藏着这样一句话。接着，朝着前方，伸出五指。伴随着一阵风，手的前方撑起一张描摹着古老文字的深蓝色法阵。法阵被漆黑的浓雾所包裹，除了漂浮在上的古文字，主要由一串复杂的几何图形构成，并且不断地向外延伸，好似印刷电路版的图形。

紧接着，闪烁着蓝光的数条漆黑锁链从法阵中心猛地穿出，锁链的尖端有着锋利的刀口，像是一只只张口的巨蟒，朝猛兽袭来。

锁链按照预定的路线，毫不犹豫地刺穿猛兽的身体。然而这还没完——仅凭这些，是绝对不可能搞定这个拥有流动型身体的敌人的，这是鸦通过前面的战斗渐渐总结出的道理。他必须开辟出新的法则。

颇似印刷电路版的深蓝色法阵中央闪起一个红点。瞬间，红点犹如墨水一般向周围扩散，将原本深蓝色的法阵迅速篡改为红色。

它在发热。

插入猛兽体内的闪烁着蓝光的锁链，立刻融化为铁水，将上千度的高温浸入猛兽体内，然后继续升温，冒气。

接着爆炸。

——锁链团成一圈灌入猛兽身体中，有如在体内爆裂开的炸弹般，将它的身体炸得四散飞溅。

成功了吗？

鸦沉住气，做好随时发出下一阵攻击的准备。

然而。

……没有动静。

身体四散飞溅的漆黑猛兽不再像原先那般迅速地愈合伤口，它甚至连影子都不见了。

……可以的。

空松了口气，但是依旧满腔疑问。他正想上前向鸦询问这一连串的事态，然而……

“别过来！”

鸦早就感知到了空的存在，头也不抬地朝他怒吼道。

就在那一瞬间。

从浸没腰际黑色浑水中伸出一道道黑影般的手臂，交互缠绕，迅速上窜，伸出手掌将驰于空中的鸦猛然裹住！

“……！”

空大惊，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鸦裹住的那团手掌突然收缩。

不知为何，那一瞬，他仿佛感觉到了心脏撕裂般的疼痛。

裹住鸦的那团漆黑之手，犹如猛兽的心脏，正有规律地放缩着，跳动着……

空的皮肤感受到了灼烧般的疼。

漆黑的鳞片，也正一点一点地再度出现在空的皮肤上……

莫非鸦他……？

“咳……！”

随着一声高调的咳嗽声，白银之光刺穿了漆黑的混沌，那名黑发金瞳的青年·鸦将原先包裹住他的那团手掌如撕纸一般撕裂！

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把钢铁利刃，正在炫技似的挥舞着它，白银的闪光于漆黑的混沌之中划出一道道弧线。最后，他将它提在了右手。

这家伙……好厉害。

一滴冷汗流过——同时，空出于本能地，朝对方竖起叹服的大拇指。

然而，就在他定睛一看的那一瞬间——

“滴答”。

鲜红的血液顺着对方的身体滴落下来，在漆黑的浑水中绽开一朵妖艳的血花。

他的血液，犹如跌入泥沼的鲜红花朵，在漆黑的浑水中，身体四散崩碎，隐去美丽之身，走向自我消亡。

漆黑的浑水本身也在消去。

鸦的身体也是一样。

啊啊，没错……那个人的身体已经……

仿佛耗尽了所有精力一般，变得支离破碎了……

——说起来，当空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鸦就已经是这幅模样了。

只是他潜意识里没有怎么在意而已。

但是为什么现在开始在意了呢……？

就在鸦的身体走向消亡的时候，某种“感觉”悄然苏醒。

——空的心脏又疼了起来。

.

乱糟糟的发型。

充血的金色双瞳。

被划出道道伤痕的脸。

破烂的黑色外套。

藏在被扯烂的衣服下方、覆盖漆黑之鳞却又伤痕累累的皮肤。

还有那、折断流血的左翼……

青年·鸦在混沌的中心朝着四散零落的敌人发出冷笑。

虽然身体已经狼狈不堪，但是他的灵魂依旧是个高傲的胜利者。

他拖着那副略显单薄瘦削的身体浮在半空，手中提着一把空从未见过的白银长剑。

那是一把镌刻着复杂花纹和妖族古文字的白银长剑，有着细长直挺的锐利剑身和刻着螺旋纹的防滑剑柄。剑锋的末端沾着猛兽漆黑的血，冰冷的光面映照出他惨白无畏的脸。

像是历经艰辛终于完成了大业的战士，他僵硬地扭了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空。

“混蛋，你醒了么……？”

“等等，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

空的情绪有些不稳定，他看了看鸦那已经被侵蚀地几乎不成人形的身体，又看了看自己……脑海中不断播放着前日的画面。强烈的信息流将大脑冲得几乎膨胀爆炸。

.

那个时候，鸦捅了我……

我的痛苦在那一瞬间解脱，于是我倒下了，直到刚刚才恍惚地醒过来。

在那之前，鸦和我谈了关于悠翼的事情。

四年前的那个夜晚，死去的是自己而非悠翼。

她与“恶魔”做了交易，将自己的肉体复活，并篡改了自己的记忆，让他一直以为死去的是她。

从某种程度上说，她还赋予了自己“新的灵魂”。

而这些，她一丁点儿都没有透露给自己，她打算一个人背负一切。

最“过分”的是，在把这一切都给予我之后，她却打算永远地从自己身边消去踪迹……

那个笨蛋。

在浑水已然退去的当下，空懊悔地跪倒在地，将拳头狠狠地砸入地面。

——还有空！鸦说的没错，你才是真正的混蛋！！！

为什么完全没能察觉到啊！！！

.

“如你所见，你的身体正在遭受‘侵蚀’，现在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了……”

“……侵蚀？”

“就是之前爬上你身体的那团黑色鳞片，那是‘侵蚀’开始的征兆。”

鸦没有理会空的疑问，而是继续着自己的阐述。

“所以说，‘侵蚀’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对于鸦有气无力、模棱两可的解说，空有点无法忍耐地提高了音量。

“……抱歉，我不知道‘侵蚀’原因，完全不知道。”

“……啊？”

鸦直截了当的回答令空有些大吃一惊。毕竟之前曾经有过一番交谈，他本以为面前这个傲慢的家伙远比自己了解他的身体。

说起来，自己第一次向他询问有关身上的漆黑鳞片时，得到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的。

鸦冷冷地瞥了一眼空，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我只知道，在我选择进入你的身体之前，你体内的‘侵蚀’就已经存在了……”

“……？！”

“你以前干了什么才遭到这种报应？这种事情有头绪的应该是你。”

“……不，我完全没有头绪啊。”

空扶额。

……小时候？

小时候的我在公会里长大，过着非常普通的生活。

大约十岁的时候父母双亡，我在一次离家出走的途中与“她”相逢。

后来我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几乎总是在一起行动。

——不论是那时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对“她”——悠翼的事情一无所知。

至于潜藏在体内的这股近乎异常的力量，空更是一无所知。

——无知即是罪恶。

哲学家的话在空的心里猛然荡起涟漪。

一无所知也一无所有……这便是可悲的你，空。

鸦抬起眼皮：“算了，空，别想了。”

尽管对面前这名青年仍旧抱持怀疑态度，空还是选择信任对方的发言。然而，对方一股劝空放弃的态度着实让他不爽。

“你这样是想不出结果的……我劝过你吧，不要相信自己的记忆，不要把你的主观判断作为思索问题的依据……直截了当地跟你说吧，”鸦将银剑插入地里，并将颓废的身体靠在了上面，“我……”

“呃……咳！”

刚要开口，他的胸腔中突然涌入了一股血腥之气，扰得他胸闷反胃。随着一声痛苦的干咳，刚要脱口而出的话语也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血。

咳嗽的时候，鸦下意识地将手捂在嘴上，一张开就是一团血。

“……”

空犹豫了半秒，想要上前慰问，却被对方突然抬起的布满血丝的可怖双瞳以及那攀满黑鳞的脸颊所震慑住。

鸦瞬间理解了空的反应，干巴巴地笑了笑，将脸别开。

凌乱的漆黑碎发遮住了他那布满黑鳞的脸，也挡住了他寂寞的表情。靠在长剑上的瘦削背影，有如独孤求败的王者，又如漂泊零落的旅人、守卫亡灵的使者。

这个世界很静。他的声音沙哑而带有磁性，在世界中泛起涟漪：“我在这个世界、已经待不了多久了……”

鸦颤抖的嗓音里藏不住许多辛酸。

漆黑的碎发之下，他的表情想必充满了看淡人生的无奈与苦涩。

【第九章】乌鸦掠过的天空#10

10

“我在这个世界……已经待不了多久了。”

鸦用沙哑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将令人无力的事实缓缓道出。

“！”

空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胸口憋闷得难受。

说实话，自己对鸦这个存在完全没有好感。傲慢、冷淡，同时有着令人称羡的压倒性实力。

但是、这样的他仿佛就是另一个自己……

毕竟他支持过自己。

而且他们，有着相同的根源。

自从真正的“空”离去之后，作为他的替代品的另一个“空”以及守护者“鸦”——自从那个一切都结束了的夜晚开始，他们作为新生的力量复苏，如今一起存在于此，作为一种向上的竞争者。

然而，这个家伙说自己要中途退出了？

“喂……你开什么玩笑……？我还没搞清楚事态啊？！”

惊惶未定的空向前两步，几乎要抓住鸦的手臂质问起他来，却在即将触碰到黑鳞的那一瞬被对方的怒吼震了回去。

“别碰我！！！你想死吗？”

“……”

“够了。我刚刚已经把‘侵蚀’之兽吸收了……这是下下策。”鸦无力地扶额。

“吸收？什么意思？等等，你为什……”

“……”

额角流下一滴汗珠。

定睛一看，缠绕在鸦身体上的漆黑鳞片，再以非常缓慢的速度膨胀着，想要冲破他的皮肤。

好像是、寄居在皮肤上的大型寄生虫一样，将他的皮肤缓慢撑大。

空仿佛能够理解鸦之前都做了些什么……他将自己的身体变成了吞噬怪物的“容器”，现在自己体内的漆黑猛兽正依附于他的存在，只要他一崩坏，“侵蚀”的猛兽也就随之崩坏了……

“混蛋，我也不想这么做啊！但是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它将你连同我一起吞噬吗？然后再去伤害悠翼？”

“这……”

所以这就是你选择自我牺牲的理由……？

我才刚刚从漆黑的螺旋中醒来，我还没有认清事态，你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我，就想要一个人充当英雄了么？

“……鸦，你为什么不选择伤害我呢……？”

空的语气中饱含悲怆凄凉。

“喂，别一直盯着我看。”

鸦没有接上空的话，而是继续恶狠狠地瞪向他。

“……”

空无奈地移开视线。

大约过了两秒钟，鸦沉重地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你的意识停留在表层世界最后一秒的画面吗？”

“记得……那个时候洛歌跟我告白了，然后你推开了我……”

“我替优柔寡断的你拒绝了她。”

“我就知道。”空的声音听起来带有一丝疲惫，“但是，即使你不帮我，我最终也会做出这种选择的……虽然那个时候……我确确实实犹豫了、有点想要放弃了。”

鸦偷偷地往空的方向瞟了一眼，发现他和自己一样，低着头扶着额，身体的重心几乎靠在了身旁的某根锁链上，看上去摇摇欲坠。

“我推开你可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是因为悠翼陷入了危险，而你却在那种地方磨磨蹭蹭。”

“……悠翼陷入了危险？！抱歉……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鸦的音调中有着超脱平常的冷淡：“不过，我已经把她救了出来……只是后来因为一时疏忽而受了重伤，结果加剧了‘侵蚀’而已……”

“你是为了救她才把我推开的？……竟然是这种理由吗……？”

“是啊，空……我可以很自信地认为，我的心意比你明确很多，我有着明确的要保护悠翼的意志——正因如此，我才能够在那个时候将她从伊莉叶手中救出来。但是那个时候的你能做到吗？且不谈你的实力，谈谈你的心意吧……你在该决绝的时候决绝了吗？又在该挺身而出的时候挺身而出了吗？你不要像过去的那个他一样，只是为了逞能才逼着自己做事知道吗？”

“我……”

我曾经认为我能够做到保护她……

但是……

就算她在我的身边、同我一起前行，我却完全无法为她挡住来自周围的伤害……

“最差劲了。”

空和鸦几乎是异口同声。

“但是……”

鸦顿了顿，抬起了头，看向远方。

——那是无尽的漆黑螺旋。

“即便如此，我也希望你能够继续守候在她的身边，至于你能够做到什么程度……那取决于你自己。”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那对金色瞳孔也显得暗淡无光。

“……”

“毕竟，我所知道的悠翼……只要能够待在你身边就已经很幸福了啊。”

“唉？……”

空浑浊的漆黑双眸中闪过一道意味复杂的惊讶之色。

“现在，只要你睁开眼睛，她就会陪在你的身旁。一直，一直。”

“所以说，她已经为了你付出了能够付出的一切……我希望……”

.

“我希望你能够代替我回报她……”

“因为现在的你，已经开始逐渐拥有那个能力了……”

“请你，带着她一同前行……吧……”

.

“她选择的至始至终都是名为‘空’的那个存在，所以，请务必相信……领着她前行、给她带来幸福、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

.

话音刚落。

在空的惊惶的目光中。

鸦的身体，连同在这个世界里暗中蠕动的敌人……

开始产生了裂痕。

接着，犹如瓷器般崩碎。

紧接着，响起了白银长剑哐当落地之声。

.

那一瞬，心脏仿佛被掏空了一样。

空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他走上前，提起那把剑，将剑锋按在额头上，从那光滑锐利的刀锋上看到了自己怅然若失的脸。

不，空……你必须更加坚定一点。

——真正的试炼要开始了。

◆

三年后的某个早春的夜。那只浑身伤痕的漆黑乌鸦，一扑腾就抖落下零碎的羽毛，终于找到了这间木屋。它将小小的身体停在破旧窗框上的积雪中，月光从它的身后照射进来，它的角度刚好能够看到室内的全景。

破旧的木板床上，有一名男子正在熟睡——他身上——尤其是唇边——还沾着一点血，周围缠绕着铁质的拘束用具，在月光下闪着耀眼的银白色光芒。漆黑之鳞正以肉眼可计的速度，从他的身体中渐渐消退。原先肿胀得几乎失去人形的身体，此刻渐渐地趋于恢复，可以说，将身为人类的那份英俊帅气返还。拘束用具似乎已经失去了它的价值。

除此之外，那人的身体几乎没有什么别的动静，依旧安静得像个死人一样。

乌鸦的意识很模糊，但是他还是隐约地知道，这个男人的体内曾经存在过他的灵魂。

在木板床的边上，有一个柜子，柜门半开着，露出藏在里头的血袋。

还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摆满着华丽精美的小型玻璃瓶，瓶中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液体，在澄净清澈的月光下显得璀璨如灯火。

那些瓶瓶罐罐是什么……？

——乌鸦已经没有精力思考这个了。

他将注意力缓缓地一道那名少女的身上。

那是一名有着一头柔顺的漆黑长发的少女，身材瘦小，衣着单薄，此时此刻正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白兔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进入梦乡。

乌鸦知道，这是自己在寻找的那个人。已经过了三年了啊……？

那天被剪掉的头发都长长了啊……

它扑腾着几乎断裂的羽翼，摇晃着将落未落的身躯，朝着少女的耳边飞去。

它凑近她的身边，想要在这最后的时刻，依偎在少女的身旁。

像从前那样，蹭一蹭她漆黑的秀发。

还想要在这最后的时刻，向她传达点什么……

它靠近了。少女的鼻息搔弄着它，使它感受到了心脏还在跳动。

啊啊，神啊……请让我留在她身边吧。

最后一秒钟，请让我跟她说说吧。

最后一秒钟，请让她听到我的心声吧。

.

——悠翼，我爱你啊。

它最后一次张嘴，发出的依旧是嘶哑难听的乌鸦的叫声。

然后，静静地合上了眼。

.

最后一秒的它还是一只乌鸦。

但是，他不是至始至终没能变成人类。

至少，在少年少女的心中，他成为了一个英雄。

【第九章】乌鸦掠过的天空#Raven04～For you.

#Raven0

For you.

抱歉了，悠翼。

真的很抱歉……

我没能够将你护送到世界上最安全的角落……

我也没能够见证他回到你的身边，看着你和他真正地重逢……

当漆黑的鳞片爬满我的身体的那一刻，原本该由他来承受的剧痛瞬间贯穿了我的灵魂。但是，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痛苦，我会微笑并且接纳这一切。

这一切当然都是为了你啊。

当时做出决定的我的脑海中，呈现的满是你和他幸福的未来。

我觉得自己的计划会很成功，自己的努力也终将获得回报。

然而。

曾经的我为了让你活得幸福，付出的那么多的努力……现在却全部因一时的判断失误而付诸东流。

.

真是讨厌啊……那种明明有这个实力却做不到的感觉。或许他也有过类似感觉的时候吧，当时的我居然还因为这个讨厌他……现在想想，或许是自己太幼稚了吧。

知道吗？当那锐利的长枪贯穿我的胸膛之时，鲜血四溅，一向冷静的我竟惊愕得大脑没了一丝反应。

啊啊，不对……那个时候的我，未经大脑思考，仅凭最初就存在于体内的“野兽的直觉”做出了选择。

我还是依靠本能保护了你。但是却没能保护自己。

同时也意味着，没能保护他。

这样下去，即使有我的存在，他的身体终将垮掉。

我想，你应该不会心疼我……虽说他的身体里还存在着我的灵魂。但是，你只要有他的灵魂就足够了吧。

但是，如果我带着“侵蚀”的诅咒就此一觉不醒的话，他的身体会不堪重负吧。

是的，在被长枪刺穿的那一刹，我和他一起陷入沉眠，“侵蚀”的诅咒便趁虚而入，加深了对我们身体的禁锢。我们的身体逐渐地，朝非人的方向演化着。

我知道你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但是我也知道，即便事情真的变成这样，你也不会离开。没错，你做到了——即便我的意识一直处于混沌的状态，但是这三年中，我还是尽我所能地用乌鸦的眼瞳观察你。虽然你偶尔会出门，但我知道，你出门的根本原因是为了我们——为了减缓“侵蚀”的步伐必须及时供给血液，而你通过自己的方法做到了这一点。

你还尽可能地陪伴在我们的身边，像以前那样跟我娓娓道来外面的故事……啊，现在是你和他的回忆。

被诅咒“侵蚀”的我们时不时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这些你也一并接受了。

虽然我很感动……但是，知道吗？我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我不希望再看到你一个人在背后默默流泪，却还要在我们面前故作坚强地微笑。

那样太累了啊。

.

知道吗？我们曾经一起待过的那些日子……

每当我看到你将悲伤藏起来，露出淡淡的笑容，心脏就如刀割般得疼。

你这样也会让看着你、关心你的人很累的知道吗？

我多么希望你能在我面前大声地哭泣，把你的所有委屈都告诉我。

可是一张口就是嘶哑的怪叫的我，无法给你任何安慰。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确确实实理解到——我的存在真是太弱小无力了。

可恶。

◇

渐渐地，我开始有了别的想法。

因为我的灵魂还存在于空的体内，我想通过他来拯救你。

我的意识曾经突破了原有的界线，三次侵犯了他的大脑，夺取了他身体的主动权。

第一次是在你和他重逢的那天。

那天里，他做了一个关于你的梦。

尽管那个时候，他记忆中关于你的形象还十分模糊，但是他在“我的意识”的影响下，还是想起了你的存在。

在那个梦境结束之后，我占用他的身体帮他打败了敌人。

——第一次，只是为了他与你重逢的时候能够体面一些、不用伤痕累累得让你担心吧。

第二次是在你说要去寻找千里的时候。

关于这一次，我跟你说过的吧。

说是要去找千里，其实是想要去寻找能够拯救空的办法吧？——你和白色魔女定下的第二个契约，别以为我不知道啊。

我想要结束你鲁莽的寻找，告诉你“这不可能的”让你死心，让你尽快从这场破游戏中脱身。所以我利用空的身体进入数据处理中心，将你用眼睛记录下来的信息传递给了公会里的人,让他们怀疑你，让你在心甘情愿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果然这种方法太粗暴了吗？似乎给你带来了不少困扰……

哈哈，本以为遭遇挫折的你会心甘情愿地离开的，没想到你这么倔强。不……应该说，“你果然这么倔强”，又回来了。好好地准备一番再回来，结果又遇到了突发状况，我不得不第三次借助空的身体将你从名为“最终兵器”的搅屎棍中救出来。其实，这个时候要是空他自己能够做出决定来救你才是最好的……但是我担心他会做出别的选择。之后在与他聊过之后，我才终于确认了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总之，就是这样。为了你，我的三次触犯了一模一样的罪孽。我心甘情愿地接受它带来的惩罚，那便是现在转移到我身上的“侵蚀”的诅咒。

——现在，我决定将要带着这份诅咒离开。

.

离开？去哪？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灵魂大概会离开空的身体，永远和曾经入侵空身体的那只漆黑猛兽捆绑在一起，最终消磨殆尽吧。

现在，它还没有完全入侵我的意识，所以我还能够再次诉诉衷肠。

但是，我的大脑已经被它搅得一团糟了。估计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吧……

或许下一秒，我就会沦为和它一样的没有思考的生物……

没有思考的生物是多么可悲啊，就像从前的我一样。因为不愿让你看到这样的我，所以我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

我的生命的最初是虚无，最后也将要归于虚无的原点了。

但是这个过程却并不虚无，因为有你的存在。

非常感谢曾经存在我记忆之中的你，悠翼。

是你在我的生活最灰暗的时候敲开了我的心门。

是你一直陪伴着我，在我白纸一般的生命中绘出了色彩。

你是赋予我一切的人。

现在，我把一切还给你。

那么，祝你幸福。

【第九章】乌鸦掠过的天空#11

11

初春的清晨，朝阳初露。

黑发的少女·悠翼正蜷缩着身子，一如既往地睡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

原先存在在被窝里的雪白兔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金色的晨光照射在悠翼紧闭的眼上，眼部的神经在受到刺激的瞬间，不由自主地将眼皮睁开。

漆黑的秀发搭在她的肩上，看上去有些杂乱但是不失美感。宽松的白色肩带顺着手臂的弧度滑了下来，早已习惯的她，伸手将其勾回原位。接着她捋了捋乱蓬蓬的发丝，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从冰冷的木地板上爬起。

“！”

一团漆黑的小东西映入她的视野。

带着一丝质疑，她凑上前，揉了揉眼睛，让物象更好地在眼前对焦。

是一只乌鸦。

或许是因为翅膀的羽毛有所脱落的原因，它的身子显得瘦小无比。

在初露的晨光之中，它伏卧在地，羽翼折断，流出鲜红的血液。

——血液，此刻已经干涸。

它的喙微微张开，似乎还有一丝尚未吐完的气。

它的瞳孔紧闭着，却是再也睁不开的样子。

悠翼伸手抚摸它那已然冰冷的身躯，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断地发凉。

“鸦……”

她对着空气，气若游丝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晶莹的泪水浸润了她的眼眶。

这个时候，她还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那名青年身上，已经没有了之前那般耸人的漆黑鳞片。

而是久违地像个普通人一样，带着均匀的呼吸陷入沉眠。

◆

那个午后，悠翼捧着乌鸦支离破碎的身体，拐过一个小山腰，再往前走了几里路。

越是往前，芬芳的花草越是充盈她的周围。空气里散发出一阵馨香，那是栀子花的香气。

越是往前，小路也越发地狭窄绵延，周围的光线逐渐变得闪烁迷离了起来。

终于，她在一个地方停下了脚步。

那是四周堆满了山丘的小小平地，存在于此地却丝毫没有突兀的感觉，让人体会到柳暗花明之感。

这里是一片窄小空旷的土地，柔和的午后阳光透着山谷的缝隙照射进来，将这个浑然天成的墓地衬得美丽而又耀眼。

一棵棵白杨耸立在十字架的附近，像是守卫在此、衣装整洁的看门人，给这片土地增添了一丝庄严肃穆之感。

没有悲凉，没有哀伤……这是一个让人感觉得到生之愉快、死之温柔的墓地。

.

渐渐地，悠翼理解了这一切。

……因为，她不得不去理解。

晶莹的泪水划过，她的身体抖了抖，颤巍巍地将手中捧着的乌鸦的尸体放在了松软的泥土上。

——因为他的灵魂已经不见了，所以是“尸体”。

鸦，你到底去哪里了……？一想到那个人一声不吭地就此离去，她的心头便涌入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尽管他的灵魂最后依附在乌鸦的身体中，依旧没能说出些什么，但是悠翼却可以感觉得到来自他的那股强烈的愿望。

强烈地、想要将心意传达出去的愿望。

她的心脏砰砰跳动，双拳紧握，紧咬牙关。

“……笨蛋鸦。”

你这么拼命想要传达的东西……

早就已经……

传达到我这里了呀。

.

阳光所及的一片平坦的泥土里，默默站立着一根木质十字架。存在此处的十字架却丝毫没有突兀的感觉，很自然地融入了环境中。

十字架的上面什么都没有雕刻，只是钉入了几片漆黑的羽毛，在微风中轻盈摆动。

乌鸦的身体已经深深地埋在了十字架下方的泥土中。

长发在微风中摇摆。这一次，悠翼没有伸手去抚。因为她的手里沾满了泥——这是刚刚掘下小坑时留下的痕迹。

她蹲在地上，空洞的双瞳仅仅盯着盯着空白的十字架，有些略微出神。意识到的时候，她轻轻晃动身体，从蹲坐的状态缓缓站起，才发现洁白的衣裙也沾上了泥土。

“……”

她默默不语，在风与花草香的陪伴下，离开了这个令人心生迷恋的地方。

愿你在天国安好，亲爱的鸦。

◆

这是第三年了吧。

从瑟秋到严冬，从严冬到初春，从初春到盛夏。

无数的光影从少女的眼中溜过，无数的声音从少女的耳畔淌过，无数的人从少女的身边离去……

自从某个早春的清晨，某只漆黑的乌鸦离开了这个世界之后，空的身体状态就有了好转。漆黑的鳞片从他的身上褪去，他终于恢复了原先的模样，也不必再供给血液了……然而，自那以后过去了将近半年，他依旧没有醒来的征兆。

那只雪白的小兔子前些天刚刚决定离开这里，去追寻它的新天地。

——“我一直在逃避……但是，跟你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我渐渐地决定要勇敢地去接受我的一切。”

——“谢谢你，悠姐姐。”

——“希望他能够快点醒过来。”

留下这样的话语后，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悠翼的视野之中。

如今，悠翼的世界又剩下她独自一人。

她依旧像之前那样，默默地坐在青年的身旁，看着他熟睡，将过去的回忆与他分享，两人在梦中的世界会心一笑。

啊，到底何时才能让我在现实的世界中再次见到他？

好想见你，空。

好想再听一听你的声音，尤其是听你呼唤我的名字，那听似冷淡却实则充满热忱的呼唤。

好想再看一看你的眼睛，那幽深宁静的黑色，总是让人联想到夜晚的深沉。好想再见一见你的笑容，虽然再次遇见你之后，你总是一副扑克脸，但是正因如此，微笑才更显得宝贵迷人。

空……

请你。快一点。

醒过来吧。

我求求你……

悠翼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并将其微微抬起。

她将脸颊轻轻地贴在上面，充分感受了那份冰冷无助……终于，无法控制地哭泣了起来。

“空……”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好想你啊……”

那并非声嘶力竭的呐喊——不知为何，她不忍惊动这样熟睡的他。

这只是包含深情的啜泣罢了。

然而。

少女的哭声并没有持续多久……

“……拜托了……别哭了啊。”

低沉的嗓音响起，那是一声及其笨拙的呢喃。

“……！”

少女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丝惊讶地抬起了脑袋。

被浓密的漆黑发丝遮蔽的视线中，那名青年的影子逐渐清晰。

黑发的青年正抬起另一只颤抖的手臂，弯曲食指为她抹去眼角的泪珠。

同时，露出为难的笑容。

“抱歉久等了……我回来了啊，悠翼。”

——那是发生在盛夏的一个故事。

【第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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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

又是字数超过预定的第九章！这一章的剧情，终于回归空&悠翼&鸦的主线故事，把喜欢的角色送去领便当真的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不过我会在后面想办法弥补的……（大雾）

这一章几乎都在回收伏笔，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出来呢。关于之前发生在公会的杀人事件，好像已经整整一章没有提到了呢。

下一章终于是关于空和悠翼两个人的故事了！！！可能会有糖。话说公会的小伙伴们压根就没机会露脸啊……不过没关系，下一章的后半段会让他们露脸的。

最后……一个悲伤的故事：请看评论区置顶，谢谢。

【断章五】白色魔女的狂舞

【断章五】白色魔女的狂舞

呐，悠翼……

你还记得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吗？

距离今天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了呢……

你和空、第二次分开的夜晚……

◆

鲜血四溅。

在野兽的啃食下，少年胡乱扑腾的身体变得僵硬，终于还是倒下了。

漆黑的混沌像是对他的尸体失去了兴趣一般，拖起庞大沉重的身躯离开了这里。

而黑发的少女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这一幕，看着事态朝自己希望的背向发展，内心痛苦万分，一时间竟失去了言语。

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来到了少年的身旁，唯一能够做的，却只能执起他那已经僵硬的手，抱住他那已经冰冷的身躯，默默地哭泣。

就在这时。

白衣白发的魔女静悄悄地，出现在了少女的身后。

“呐，你……”

唇瓣微启，发出甜腻而柔软的声线，同时带着淡淡的妖艳之感，在空旷的荒原中晕开点点的涟漪。

少女——悠翼警惕地抱住他的尸体，转过身，将烈火一般的视线狠狠地盯在了魔女身上。

魔女身着月光一般的白色长裙，雪白的长飘带在夜风中轻盈舞动；而那白发在夜晚的微风下飘扬，丝丝分明。从远处看，她的身姿就好似沙漠中的清泉一般清新可人。而她所佩戴的头饰好似倒弯的羊角，显得荒谬无稽，阴森耸人。还有那细长而尖锐的精灵耳、夜色下格外醒目的金色瞳孔，都给她的形象增加了一丝邪魅之气。

“求您了！请救救他吧！”

手足无措的悠翼向魔女发出哀求——那个时候她根本就不知道魔女的存在吧。更不知道这场事件就是魔女亲自策划的！

“我说，你想要让他复活吗？”

夜色下，魔女弯起嘴角，露出看似天真无邪的笑容。

“复活……？”悠翼小声地重复这两个字，语气中满是不信任，“你真的……能救他……？”

“嗯，我做得到哟。”

魔女眯起双眼，嘴角翘起完美的弧度，像是在安抚悠翼似的、点了点头。

在她那温柔和善的面容之下，想必暗藏着无尽的疯狂，仿佛下一秒就要露出尖锐的獠牙。

魔女朝悠翼笑眯眯地伸出手。

“……”

悠翼微微抬头，目光涣散、精神萎靡。她错愕地看着对方，垂落的发丝无力地耷拉在肩膀和耳后。

沉默了许久，她还是做出了决定。

“请你……救救他吧……”

.

好孩子。

白色魔女在内心暗暗地发笑。

她的笑声如银铃般地回荡在空旷的黑色房间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好纯粹、好耿直的孩子。

啊啊，好想玩弄一下她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

白色魔女舔了舔嘴唇，笑眯眯地说道：

“那么，请和我定下契约吧——”

“……嗯。”

悠翼几乎没有犹豫地点头。

可能，那时她的意识已经不那么清醒了吧……

想要拯救空。

那是她，身为人的“本能”——

.

那一刻，周围的时间仿佛已然冻结。

而悠翼和魔女，却丝毫不受外界牵制地站立于此地。

呼啸的风掀起了少女们的长发。

暴风的中央，白色魔女执起了悠翼纤细的手。

“你想要让他活过来，对吧？”

悠翼盯着对方的眼睛，沉默地点头。

“让一个死人活过来，对我来说这简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但是哦……”

白色魔女笑眯眯地伸出细长的手指，堵住了悠翼的嘴唇。

“哪怕对我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对你来说也不简单吧……？”

魔女耀眼的黄金瞳孔在暗夜下闪耀着耸人的光芒。

如罂粟花般美丽却带着剧毒的身姿，便是她的全部。

但是、悠翼没得选择啊……

“那又怎么样？”

“所以你必须付出代价哦？”

“……”

代价？

那是什么？

对于悠翼来说，这是一个太过虚幻的词。

如果能够通过牺牲自己来拯救他人的话……

如果自己卑贱的生命能够为这个世界做出点什么的话……

这又有什么不妥呢？

这种“牺牲”，怎么能称得上是代价呢？

那么，“代价”到底算什么呢？

不能明白。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去在意这些……

“……嗯。”

犹豫了半晌，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魔女于夜的阴影之中露出骇人的微笑。

傻瓜，你想的那些“有意义的牺牲”可不是什么“代价”哦……

所谓“代价”，就是要让你们平白无故地承受无意义无价值的痛苦啊。

因为只有那样……才会很有趣啊。

魔女深吸一口气，继而露出标准的微笑：

“那么，可爱的小妹妹……”

魔女的手捏紧了她的手。

传入手心里的，是冰冷至极、刺入骨髓的疼痛。

极度的严寒从手心的那段传来，逐渐渗透悠翼的全部身躯，浸没她的心脏——

仿佛身体被冻住了一样。

然后，在魔女说出下一句话的同时，她的心脏猛然起跳。

“你永远也不要离开我这里好不好？”

“唉？”

“只要你不违抗我的话……我就会让他继续、好好地活下去。”

……不违抗？

悠翼刚要发声，喉咙和大脑却好似要冻结。

为什么要“违抗”呢？

……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是准确的。

下一秒，金属铁链缠住了她的身体！

“……！”

意识到了不对，她的眉毛抖了抖，想要马上抽开被白色魔女紧紧攥住的那只手——却不料，很快地，一股钻心的疼痛陷入了手中。

白色魔女将她节骨分明的手狠狠地拽住了悠翼，脸上却还挂着笑容。

啊啊，可爱的女孩……快点变成我的玩具吧。——充斥着血腥戏谑的瞳孔之中，清晰地写着这样的话。

同时，魔女嘴角的弧度愈加夸张了起来，浮现她脸上的正常的微笑，转变为了好似柴郡猫的诡异笑容。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冰冷的锁链，就像蟒蛇，朝着无助弱小的少女伸出獠牙。

“我想要饲养你……可爱的小妹妹。”

“……”

又是一个，让人窒息的瞬间。

魔女掐住了悠翼的脖子。

“从现在开始，你不能离开这片山丘……这就是我对你的‘诅咒’，作为将他复活的‘代价’！”

“为什么……要这样……？”

窒息的痛苦，缠绕着悠翼的全身。

“这和你想的是不是有点不一样？这种‘代价’，完全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价值’之处。”

为什么？

啊啊，那是因为……

“因为只有这样才好玩啊，小妹妹。”

“……”

在听到魔女心声的刹那，悠翼的脸上写满了惊慌。

“哈哈哈……”

魔女松开了手。带着一阵温和却显得疯狂的轻笑，她继而将悠翼的脸颊捧了起来，细细地端详着对方惊恐的面容。

魔女很是享受，于是她继续笑着。

滑稽的笑声、妖艳的黄金瞳孔。

疯狂的笑声在漆黑的夜晚里不断的泛起涟漪……

直到，最后一丝冰凉划过悠翼的耳边。

“你忘掉他吧，这样或许还会好受一些呢。你们或许再也无法见面了哦……？”

.

故事的最后，只留下——

黑发的少女独自一人，怅然若失地望着深邃的夜空。

灵魂仿佛被抽走了一般，瘫软无力。

.

“空……空！！！”

好在最后的最后，他还是醒了过来。

完成与魔女的“契约”、付出无法离开此地的代价之后——换来了那个人的苏醒。

然而，最终他还是带着不太清醒的大脑又睡了过去……在她柔软的大腿上，沉入甜蜜的梦乡。

“……”

她感觉整个世界都沉了下来，沉在了她的腿上。那是她柔弱的身体所难以承受之重。

但是，偶尔的承受却能让人感觉到幸福和充实，对吧……？

她轻轻地，伸手捋顺他凌乱的发丝。

像是在祝他晚安一样，在他的额头上烙下轻吻。

“那么，再见了……空。”

【断章五 完】

【第十章】有你相伴的夜晚#01

【第十章】有你相伴的夜晚

01

“……拜托了……别哭了啊。”

被浓密的漆黑发丝遮蔽的视线中，那名青年的影子逐渐清晰。

他伸出另一只颤抖的手，为她抹去眼角的泪珠。同时，露出为难的笑容。

“抱歉久等了……我回来了啊，悠翼。”

“空……！”

突然到来的惊喜令悠翼不禁呆立在了一旁。千言万语顿时涌入心头，小嘴微张，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下一个瞬间，泪腺几乎崩溃。

“！”

空见状，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他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脸颊边，现在浸满了她的泪水。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请你，带着她前行吧。”

——鸦最后传递给他的话语，至今还印烙在他的心中。

没错，必须做点什么改变现在这个懦弱无为的自己。

至少，不要再让她哭泣了啊……

空抬起略微有些颤抖的手臂，缓慢地绕过了悠翼的后颈。

在对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抱紧了她瘦弱的身体。

“！”

涌入心头的，是好久未曾感受到的那种“幸福”——悠翼的泪腺被突然封住。

“……真的，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处于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结果一次又一次地让你伤心了……”

“虽然事到如今说这些话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但是……”

“我……”

我想要通过别的方式表达我的歉意，却依旧踟蹰于该如何表达。

……果然还是没能克服这个毛病呢。

“唔……”

久违地被空所抱紧的悠翼，将她的脑袋和手臂都埋进了他的胸前，身体紧紧地贴住对方，尽全力感受着他的体温。

温暖。

啊啊，如果说这是一场梦的话，那么我好想就此沉浸在这片温柔的海洋之中，永远不要醒来……

悠翼继续将脸埋在他的身上，双手攥紧了他的外套，用温和的声线小声呢喃：

“没关系的，空……我说过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呢……‘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不，这样下去……我的心中只会填满愧疚而已。”空加紧了抱住她的力道，痛心地说，“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胆小鬼……很多事情，我都不敢面对，所以不断地装出一副对外界的事情很冷淡的样子。柒野和鸦或许说得没错，我确实是在逃避现实……”

“……”

悠翼的身体抖了抖，静静地继续倾听下去。

“但是我已经决定了……至少从现在开始，我会继承鸦的意志，好好地面对一切。”

“嗯……”

悠翼默默地点了点头，露出淡淡的微笑。

“所以，悠翼……！”他的手逐渐地，按在了她的头顶上，温柔地揉弄着她的发丝——就像在他沉睡的时候，悠翼对他这么做的一样。

“请你……把这些年来、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诉我吧。”

“……！”

话音刚落，悠翼薄暮色的双瞳之中掠过一丝惊讶和犹豫。

“这个……”

很快她便陷入了支支吾吾的状态。空无奈，稍稍放松了抱住她的那道力，等待她的答复。悠翼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从他的胸前抬起了头。

“……”

少女被漆黑刘海半掩的脸颊，还隐约带着泪痕。面对空真挚而又充满坚定的视线，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竭力想要避开他的目光，躲到一旁。

——却被他强硬地摆正了脸。

“……唔！”

即便是到了一定要面对面的场合，她的目光也格外闪烁不定。微光下，她的脸有些苍白。

看得出来，她还是不想说。

空无奈地沉沉地叹了口气。

“笨蛋……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由你一个人来承担啊？”

“这个……”

悠翼缩了缩脖子，将视线从空身上移开。

“告诉我，我来替你承担一切……这样，不可以吗？”

“我不希望空因为我的缘故这么累啊……”

“笨蛋，如果你什么都不说的话，我才会感觉到累好吗？！”

这是大概是自三年前的重逢以来，空第一次在悠翼面前用强硬的语调大声说话。

“……！”

似乎被空突然的大声说话所惊吓到，怀中的少女僵在了那里，娇小的身躯在不可抗力的作用下不断的发抖，看上去就像是被雨淋湿了毛发的小动物一般，让人产生爱怜之感。

在空严肃目光的注视下，半晌，悠翼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才是……要向你道歉的人。”

“……对不起，空。”

终于，她强忍着即将溢出的泪水，抬起了头。

“其实……我一直都很害怕啊……”

她的肩膀依旧不住地颤抖，空看着心疼，连忙继续抱住她，试图通过这个动作告诉她……呐，不要再害怕了。

悠翼再次感受到了来自对方身体的温暖，终于稍稍敞开了心扉。

“我害怕空在知道一切之后……就会更加想要离开我……其实我是很害怕和空分开的……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的身边……除了空以外，就没有任何人存在了啊……”

“为什么会觉得痛苦，为什么会觉得害怕……我想了很久，其实这些都来源于‘孤独’吧。”“因为我不是普通人，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的父母为了实验才诞下了我，我一出生就没有见过他们……而且，不知从何时开始，妖族的血存在于在我的身体内，它流淌着，使我的身体变得和普通人不一样，真的很奇怪啊……而且，这一切在我身上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决定了我不会和其他人有太多的联系……‘孤独’这种东西，好像注定得围绕在我的身边呢。”

空轻轻地抚顺着悠翼后脑勺的秀发，沉默地聆听着。

“直到我见到了你……空。”

这一次，她不再躲避来自对方的视线，目光坚定地迎了上去。

“见到了你，和你建立起了联系之后，我才真正地明白，之前一直生活在漆黑的牢笼之中的我是多么的孤独、多么的可悲啊……”

没错。我就像是生活在阴暗角落的吸血鬼，从未见到过日光的明媚耀眼，却在第一次见到日光的时候深陷其中。

空将一切带给了原本一无所有的我……所以我才会像现在这般憎恨以前孤独的生活，变得离不开他了。

这一切，都是我原初的罪过吧……

“呐悠翼，这就是你的理由吗？”

“唉……？”

“害怕孤独、害怕我离开你、但是同时又总是躲着我……所以这就是你一直把我推开的理由吗？只是为了让我不停地去找你吗？！”

“不……”

面对空少有的烈火般炽热的感情波动，悠翼拼命摇头。

“才不是这样……！我只是……不想让你因为我的缘故受到伤害而已，毕竟我有很多特殊的地方，我的存在会给人带来压力吧……”

“受到伤害……？”空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才不啊，倒是如果你什么事情都不跟我说的话，我才会很困扰……这样下去，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我……几乎是一事无成啊！”

“但是……！”

悠翼刚要反驳，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毕竟，她也逐渐意识到了一点。

如果还是像以前那样继续对空什么都不说的话……

只是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而已。

空只会更加怀疑自己的能力。

悠翼不愿意看到像现在这样陷入自责的空。

“跟我说吧……这些年你到底遭受了什么委屈，告诉我就好了。”

我……

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而已……

事到如今，我确确实实已经很累了……

但是，只要你还在我身边的话，这些又算什么呢……？

“我的决定和你一样，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一直会陪伴在你的身旁，为你分担一切的。”

那一瞬，悠翼沉沦在在空温柔的微笑中，静静地点了头。

“……嗯。”

【第十章】有你相伴的夜晚#02

02

夏日清爽的早晨，窗外的阳光透进林间，隐隐约约奏着和谐的旋律。悠翼和空背靠背坐在室内唯一的破旧床铺上，悠翼的脸朝着窗外，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射进来，洒在她的脸颊和衣服上，使她不禁微眯起眼。

而空，则是背对着阳光，面朝略显阴暗室内。

悠翼三年来的生活环境看得他有些不忍——小木屋内的家具朴素精简，除了他们现在正坐着的、很难挤下两个人的窄小木板床、两张凳子、一张小圆桌和一个只设有两个门的柜子，就什么也没有了。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摆在柜子里的某种色彩斑斓、闪闪发亮的东西。

好像是……有色玻璃瓶？

……

“呐，空……你知道自己现在的记忆是虚假的吗？”

沉思之际，背后传来少女的声音。悠翼平淡缓和的声调中，带着淡淡的忧虑。

“嗯，知道……鸦之前跟我透露了一些，所以不用担心，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鸦他……”

当空一提到这个名字，气氛便再度变得僵硬了起来。

悠翼的脸色有些苍白。尽管背对着她的空不能直接地看到对方的表情，但是却能够通过她欲言又止的语气中感知到一些不平常。

之前空所处的那个空间里，鸦用尽最后的力气同那只漆黑的猛兽战斗，最终他们选择了无异于同归于尽的道路。

那个时候，鸦对空说出了最后的话。

不再是以往有着他的风格的辛辣讽刺，而是放下傲慢、放下嫉妒、放下愤怒之后的进尽忠言。

——“我希望你能够代替我回报她……因为现在的你，已经开始逐渐拥有那个能力了……”

——“请带着她一同前行吧。”

带着与往日不同的缓和表情，鸦选择了牺牲自己，为他所爱的那个她争取一些幸福。

——“她只要能待在你的身边，就已经足够幸福了啊。”

——“她选择的至始至终都是名为‘空’的那个存在，所以，请务必相信……领着她前行、给她带来幸福，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

空默默闭上眼，聆听脑海中回荡的对方的话。不知为何，竟产生了一丝悲伤之感。

身后的悠翼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很安静。可能是因为鸦的事情而受到了一些打击吧。

不知道鸦那家伙……有没有好好地跟悠翼道别呢？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少女柔顺的发丝搔弄着空的脖颈，那是一股丝丝凉凉的感觉。

可以想象，悠翼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情绪。

她在努力转换话题：

“或许空早就已经不记得了……不对，是肯定不记得了……因为那天，当你醒来的时候，我篡改了你的记忆。”

“……嗯。”

空轻哼一声，表示自己在认真倾听。

于是，悠翼暂时舒了一口气：“与其说是‘篡改’，不如说全部都是由我来添加的。关于这件事情，我重新说一遍吧……虽然可能你已经隐约地察觉到了一些。”

“那天，空突然提议要去边缘区冒险。我最终没能说服你，和你一起去了……结果我们在那天遇到了真正的突发事件，空想要保护我却不幸被……”

“嗯，我知道。”

空的语气很温柔，或许他早已接受了这一切吧。

但是看得出来，悠翼还始终对此事耿耿于怀……空决定，必须让她也一并接受才行。

“我痛恨那个时候的自己，没能阻止空去干危险的事情……现在的我所承受的痛苦，或许只是那个时候表现出的软弱无为的报应吧……”

“悠翼，你不必自责的。那个时候确实是我太莽撞了。”

空从背后握住悠翼的手，将手心的温暖传递到她的身边。

没错，你不用怕。所有事情，只要说出来就好。

——现在的我还在你的身边，这就是“奇迹”啊。

“那天……白发白衣的魔女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和她之间定下了契约。只要她把我锁在那个环境里、我不反抗她，她就把你复活。”

“事实上，她确确实实做到了肉体上的复活……我亲眼看到喷溅而出的鲜血被吸了回去的画面，整个人都要呆住了……但是，复活的也仅仅只是你的肉体而已。你的记忆和人格全部都已经荡然无存了……”

“好在……那个时候的你好像还拥有着思考的能力。我在你睡下之后，将原先属于‘空’的记忆全部填补给了你，当然，也适当地抹去了一些东西，改掉了一些东西……”

悠翼的话语中带着略微的颤抖，而空所能做的，仅仅是向她传递那份勇气。

“因为我觉得，只有那样，空才能够忘掉被迫留在那里的我、回到讨伐者公会好好生活、成为一个勇猛直前的人……”

“但是……我好像做错了。我没能够将空记忆中的‘我’完全抹去……结果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悠翼的声音越发低沉了起来，还是逃不去自责的深渊。

“这样不好吗？现在的‘空’一直惦记着你，分开的那四年间，他的所有成长都离不开你……”

“但是、但是……！”悠翼慌张地否定道，“这样的话，空不是会因为我的缘故饱受折磨吗？……明明想要让你放心，结果到了最后却还是让你担心了……我真的是，太太太差劲了！！！”

“笨蛋！如果我的生命中没有你的话，我肯定会比现在更加颓废、更加碌碌无为……”空厉声斥责了悠翼，不再与她维持背靠背的姿势，而是站了起来，绕到了她的跟前，“正是因为记忆中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我才会不断地去拼搏……”

“唔……”

悠翼抱紧双膝，将脸深深地埋在了大腿间。小小的身躯依旧不住地发抖，直到他将掌心的温暖盖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所以啊悠翼，请不要再说出抱歉的话语了……”

“……嗯。”

泪眼朦胧之际，悠翼缓缓地抬起了头。

暖阳之下，她光亮的漆黑发丝和眼角的泪水都好似染上了一层薄金，在光与影的舞蹈中熠熠生辉。

她想要给空一个温暖的笑容，向他传达自己已经没事了——但是面容却无法控制地扭曲了起来，最终变成皱着眉毛却勉强地扬起嘴角的古怪表情。

“空，你只要慢慢地听我说就好了……”

“没关系，放心地说吧。”

“呼……”悠翼撩开耳前的发梢，稍微整理了一番仪容，并深吸一口气。

“空，我啊……很久很久以前就和你见面过了。那是远在我们才仅仅六岁时的故事……”

空松开按着对方的手，在悠翼面前蹲下身子，与她的视线处在同一水平面上。接着开始了他的聆听。

“‘新人类研究会’……天城哥曾经在我们面前提到过这个已经灭亡的研究会吧？当时在场的我虽然没有什么表示，但其实心里是明白的。因为我和你，都曾经身为这个研究会的实验品。”

“……”

空若有所思地点头，看来已经对这件事有所察觉。

“我们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面的。我和其他身为实验品的孩子一样，被关在铁笼里，每天机械般地重复着相同的作息，遏制一切思维活动，就像活在黑夜里的僵尸。而空你是我们中特殊的存在，同为实验品，同样接受了那些残酷的实验和检查，你却拥有着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思考。你的手中掌握着‘外面的世界’的一切，那是我们所不知道的世界……你就像是射入无尽黑暗的一束光，将未来和希望全部传递给了我们，让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一个‘人’……”

强调完“人”这个字的时候，悠翼狠狠地咬住了嘴唇，沉默了半晌。

“顺便一提，我认为发生在你身上的‘侵蚀’就同实验有关……啊，关于何为‘侵蚀’，鸦应该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吧……？”

“嗯，解释过了。”

“那我就不重复了……总之，到了后来，才发现这样的日子并没能持续很久。后来，我们因为某些原因分开了。为了避免让你陷入危险……才怪哦。其实，那个时候的我可自私了……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个层面上啊……”

悠翼的情绪又一次陷入了低谷。空担忧地望着她，扶住她的肩膀，朝她点头。

——没关系的。

悠翼顿了顿，有些慌张地看着空，在确认了对方的意志以后，她也点头继续道：

“那时，身为研究会实验品的我拥有了操纵记忆的能力，在空拉着我从研究会逃跑时，我因为一时失误让空彻彻底底地忘掉了我……不仅是空，所有在研究会和我有过交集的人全部忘掉了‘我’的存在……不仅如此，空还忘记了研究会中发生的一切。其实，关于研究会的事，我是想要让空忘掉的……但是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想让空忘记我本身的存在啊……”

“不仅如此。那之后，就连我自己关于研究会的记忆也产生了裂痕……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记不得在那里见到的其他人的名字和相貌了……除了空以外。”

“除了空以外。”——一句简单的、淡淡的话语，却重重地敲击在空的心里，泛起温暖的涟漪。

“后来我们又在安全区的商店街奇迹般地重逢了……这对空来说，是第一次‘遇见’吧？”

“第几次都不重要，因为现在的你就在我的身边啊。”

“……嗯。”

悠翼的脸颊有些发烫，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将两只手按在了上面。

“那之后……一切都很和平，直到那一天……我和空去边缘区探险的那一天……”

“嗯，我知道。那天我们遭遇了事故，我想要在你面前逞能却死于妖族手下，最后你做出了牺牲，拯救了我……并且再次篡改了我的记忆。”

“……没错。这些都是鸦告诉你的吗？”

空愣了两秒，才点了点头。

“嗯……那个时候的他，也为了我们的事情付出了很多很多……”

“……”

每当提到鸦的时候，悠翼就会露出寂寞的表情。为此，空很是苦恼。因为这不是依靠他的力量就能抚平的伤痛。

那家伙为什么就这么走了……！——不不，毕竟自己欠他太多，根本没有资格指责对方啊。

既然无法彻底将她从这片阴影中拯救出来，就只能按照鸦所说的，给她力所能及的帮助……

但是现在空所能够做的，只有转移话题而已：“现在能告诉我了吗？悠翼曾经为了我付出的一切……从过去到现在，全部。”

“……”

短暂的沉默。

悠翼低下了头，陷入一片沉思。

然后，缓慢地点头：“……嗯。”

“我为了空……已经完全变成雪凝的玩具了哦。”

那是美丽而又荒芜的微笑。

【第十章】有你相伴的夜晚#03

03

“我为了空……已经完全变成雪凝的玩具了哦。”

当悠翼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并露出微笑之时，空的内心“咯噔”了一下。

“雪凝……是谁？”

他没能掩饰话中的紧张，声线也有些发抖。

“金眼妖瞳、白发白衣的魔女……空你应该还没有见过她吧……？”

“魔女……？”

空细细咀嚼悠翼抛出的这个名词，试图在脑海中回忆有关这个印象的影子……

得到的答案是“无”。空的记忆中，确确实实不存在这样一个人。

“没见过才对……”悠翼轻轻点头，“呐，空……那天，是那个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魔女救了你……”

“所以，作为复活我的代价……你是被她限制了活动自由吗？”

“！”

当空义正言辞地道出猜想时，悠翼薄暮般的眼瞳中闪过一丝惊讶。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也是鸦告诉你的吗？”

晨光之下，少女澄澈明丽的眼瞳好似能藏进七彩光芒的宝石，乍一看，那是有些梦幻的美丽。

“不。”空干脆地否决了——这一次，他决定坚定地贯彻自己的内心，不再退缩。

“这是我的想法。虽然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在观察你……从我们重逢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有在观察你。”

“说起来可能有些矫情吧……但是、我这么做……并非完全地不信任你，只是……出于一种习惯。”

“习惯？”

“和你分开的这些年，我在处处提防着他人。包括身边的人，柒野、千里……还有洛歌。我刻意和他们保持着距离，在远处观察着他们的为人……在和人相处之前，不这么做的话……我估计完全没法抬起头在他们面前说话吧……哈哈。”

空干巴巴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凄楚，以及对自身的嘲讽。

空，以前的你……没有她在身边的你，真的太懦弱了。

“但是……对于你，却不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为了弥补我残缺的记忆，我想要更加了解你……但是，你却什么都不跟我说呢。”

——因为有你的存在，我想要改变自己。

面对空的苦笑，悠翼有种心慌的感觉。轻轻地执起对方的手，将它放置于自己的胸前。

——用心感受着，来自对方的体温。

逐渐地，尝试去理解对方的感受。

随后，少女缓缓开口：“笨蛋空，我已经明白了啦……所以，才会在现在决定将一切都告诉你。七年前，我和白色的魔女雪凝达成了交易，我确确实实被她限制住了行动自由……没错，从那时起我无法离开‘乐园’这块蛮荒之地，除此之外……我必须服从她的‘绝对命令’才行……”

在青年坚定目光的注视下，少女缓缓闭上了眼。

“我的手脚还有脖子……全都被缠上了铁拷，白花花的链条交错连缀在我的身上……此时此刻，我的身上还留有锁链的印痕……”

空心痛地看着这样她。在两人的距离极其接近的此时此刻，他似乎能透过她身上那件被水洗得发白的连衣裙，看到少女曼妙的身体曲线，还有那布满或深或浅的伤痕的雪白肌肤……

他的那只手被她紧紧地按在胸前，也就是锁骨附近的那块坚硬的位置——只要稍有偏移，就会触及到胸前那片柔软的部分。感受着少女砰砰心跳的同时，他在表面上竭力保持平静，却又不禁心跳加速。

“白色魔女雪凝……她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反抗的对象。明知如比，我也做出了无数次的尝试，无数次的反抗……每一次的结果无非是被她玩弄罢了。”

“那个魔女……喜欢把别人的身体当做玩具，干一些随心所欲的事情呢……”

即便悠翼口中道出的，是让人难以想象的残酷，只要能待在空的身边，她的声线依旧能够保持那份温柔，而这又是那么的让他心醉。

“我……已经……”

她回想起魔女的唾液在皮肤上滚动的感觉，那是丝丝凉凉却又发腻、恶心到胃里的感觉。

即便是在燥热的夏季，也有一股凉气嗖地窜上她的身体，压迫着她瘦弱的身躯，使她不住地发抖。

“我已经……被她……”

“呐……如果真的很难受的话就别说了。”

空抽开了手，继而从正面抱紧了她。

“……！”

被空突然袭来的纤瘦手臂和坚硬却又瘦削的身躯所包裹，她又一次因为惊讶而动弹不得。

“不……”悠翼垂下眼帘，小幅地摇了摇头，“我……还有想要告诉你的事……”

“……”

“三年前，她告诉了我关于你体内的‘侵蚀’的事……然后，我为了拯救你，和她订下了第二次的契约……”

“第二次的契约？”

空的内心仿佛被巨石击中，有种说不出的堵塞感。

“嗯……这一次，她不仅告诉了我有关你的所有情报，还允许我脱离她的掌控，去你所在的地方见你……”悠翼顿了顿，补充道，“就连我们的重逢都是她亲手策划的呢。”

偷偷地抬眸试图观察空的反应。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空接着发出提问，似乎没有对刚刚悠翼的回答表现出很吃惊的样子。

“……”

悠翼满脸阴云地陷入了沉默。

半晌，她才缓慢地开口道：“她说了……你……‘空’，对于她来说是个重要的存在。”

“完全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呢……不过，这不重要。”

空苦笑。

“没错……实际上，从她的行动上来看，她根本就没有把你的这件事情看在眼里啊……毕竟，她的真正目的很快就在之后暴露无疑了。”

“还记得发生在公会的那场耸人听闻的连环杀人事件吗……？没错，白色魔女雪凝就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哟。”

“……！”空倒吸一口凉气——这倒不是因为对这个结论感到意外。

毕竟，如果说凶手是一个连“将自己复活”这种事情都能轻松完成的家伙……那么，由她来完成那一连串的离奇杀人事件也就没什么疑问了吧。

然而下一秒，他马上反应了过来：“等等，如果说是她干的……你一开始就知道？那么……凶手也……”

悠翼困扰地摇头。

“虽然说她是案件的幕后黑手……但是真正执行杀人的却另有其人。我的任务就是把那个人找出来，或者阻止凶手杀人……”

“这是她强迫我加入的‘游戏’，而我为了救你必须得配合她这么做。也就是说，那场连环杀人事件，只是一场以你为筹码、我和魔女之间任性的闹剧罢了……”

“所以你才这么热衷于寻找凶手吗……？”

“嗯……虽然说我是被逼的，但是我也真的很想知道凶手的真面目……我很害怕凶手会盯上你和你身边的人……”

空的脑海中回放起之前悠翼充满兴致地拉他前去调查的画面，不由得从心里发出一句“啊，原来如此”的惊叹。

“但是……”悠翼再次陷入了情绪低落的状态，将脑袋深深地埋进了空的胸膛里，“千里他……”

“千里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么？”

悠翼点头。

“嗯……既然接受了魔女的挑战，我就必须尽我的全力去对抗她。但是关于凶手的事……真的是一筹莫展，我想尽办法去搜集资料，最终却意外地发现了死者间的联系……所以才能推断出千里也在凶手的名单之中。然而……对不起……”

“这一次，是接受了你的请求的我，没有保护好千里……所以你完全不必自责的。”

空轻抚着悠翼覆盖着柔顺黑发的头顶，用一贯低沉冷静的声调述说道。

“不……空，我说过的吧，我自己原本就身为‘新人类研究会’的实验品，和他们一样，却完全没有关于他们的记忆……如果当时我的记忆没有出现裂痕的话，说不定我就有办法拯救更多的人了……”

“但是记忆出现裂痕这种事情，本来就不能怪你吧……？”

悠翼……你真的是太以自我为中心了啊。

明明有很多事情不该由你来承担啊。

空将柔和且带着一丝宠溺感的视线投射在自己怀中、那个如被淋湿的小猫般瑟瑟发抖的少女，内心的某处产生了一种别样的翻江倒海般的感觉。

然后，空的这份心情似乎通过无言传达到了悠翼的心里。只见少女小小的身躯突然瑟缩了一下，又停止了发抖，变得安分了起来。

说得对。发生了那种事情……

我完全没有办法啊……

短暂的沉默之后。

“那个，悠翼……你之前说到‘以我为筹码’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和魔女的这场游戏中，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究竟会给你的生活带来怎样的改变？”

“空，你一点都不关心被卷入这场案件中的人们呀。提出的问题全在围绕着‘我’呢。”

悠翼抬起头，轻笑。

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试图暂时忘却过去的那些复杂的情感，换上一种轻松愉快的心情面对这个人——就像在尚未遭受变故的过去一样，对那个动不动就惊慌失措、露出可爱反应的他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

但是现在，却在勉强呢……

她的笑容，她的一切似乎都在勉强啊。

“呃……”空心怀担忧地看着她，一时语塞。

确实。现在的他，完全没有关心当时那场动摇人心的连环杀人事件的理由了。

尽管当年恐怖的余温尚存于心，他却没有一点想要探寻的意思，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心、他的大脑早就被她的事情所填满了啊。

对于这样的空，悠翼只能无奈地微笑并叹一口气。

“现在这种状况，就已经是Game Over的结局了啊。空被怪物入侵身体，鸦消失了，我又再次回到了最初的点……”

那个白色的魔女到是看得很愉快呢。

一想到此，悠翼内心就有了说不出的悔意。

但是她依旧不明白，究竟怎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没能够揪出凶手，”悠翼的目光低垂，竭力避开空的视线，“事实上……关于凶手是谁，我是有一点把握的……但是由于各种原因，我始终没法把那个人揪出来……因为那绝对不是我能够应付的对手呢。”

“那是……谁？”

“……”

被问到关键的地方，悠翼却陷入了沉默。

薄暮色的瞳孔显得幽深叵测，再加上那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神色……她的身上完全是空所看不透的地方。

“关于这个问题，我还正在寻找解决的办法……虽然在我离开之后，公会有了表面上的和平，在对抗外敌方面也颇有成效……但是敌人却依旧潜伏在那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但是、在我还没有找到确定凶手身份的证据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她抿紧双唇，目光坚定地拍了拍空的肩膀。

“空，这不是需要你去思考的问题……唯独这个，我是真的不希望你再去过问了。”

我是真的害怕，这个不负责任的回答会毁掉你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少女闪烁的眼瞳、低垂的眼睑，还有那紧颦的秀眉，无一例外表达着这样的心情。

“……”

空沉默地望着对面的她，在光芒逐渐淡去的夏日的阴影里，他选择了继续这样下去，一直待在她的身边，靠着她的肩膀。

然后，将那个于他而言或许已经不怎么重要的疑问埋进了心里。

…………

…………

既然如此，那我当然……

相信你。

【第十章】有你相伴的夜晚#0

0

这是自空从深渊之中醒来后，他们一起度过的无数深夜的其中一个。

地点，依旧是林中的那间破败却带着别样温馨感的小木屋。逃亡在外的三年中，出乎意料地，公会并没有朝他们这里派出追兵。就算三年都待在同一个地方，悠翼也丝毫没有感觉到来自外界的威胁。

渐渐地，他们就把这里当成了一个家。

他们将原先摆放在窗边的床铺和柜子挪到了相对阴暗的角落，在月光能够照耀得到的地方腾出了一块相对宽敞的区域，然后在地上铺开了一块毯子。

澄明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影，继而透过窗子射进屋内，如柔美的音符，悄声奏响着梦一般的旋律。少女和青年一如既往地相依而枕，畅游在或许相同的梦境之中。

然而，此刻的青年却辗转难眠，独自一人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陷入了深思。

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个关于漆黑的羽翼包裹的噩梦，早已从他的生活淡去。

——连同那个与自己有着相同相貌的青年一起。

只是偶尔会在记忆之中泛起波纹罢了。

空将一只手挡在额前，用以遮住直射入眼的月光。不禁想道：喂，现在我们过得这么安逸……真的可以么？

“呐，悠翼……”

那是青年用他那独特的低沉声线发出的一声轻唤。

他本没有指望紧紧靠在他身后、陷入沉睡的那名少女会有所答复，只是在发出轻唤后默默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少女。

“……嗯，怎么啦？”

没想到，紧接着身后便传来了对方柔和的嗓音，此刻似乎还带着一丝甜腻的困倦。

躺在身旁的她似乎早就醒着，一听到空的呼唤，就立马转过身来，将手掌轻轻环抱住他的腰。

“……”

空的眉毛抖了一下，却也没有反抗。或许他还是不太适应这种亲昵的感觉，表现出了少年般的羞涩。

而悠翼却对空的这种反应很是满意，只听见身后又传来了少女的轻笑。

“睡不着？”

“呃……也不是……”

空抬起手臂，朝着月光射来的方向张开五指。

柔和的光线透过指尖的缝隙射在他的脸上，使他依旧无法抵抗地眯起了眼睛。同时，也感受到了藏在背光的手背上的那股幽深的黑暗。

说起来……有一个问题……一直憋在我的心里……

不知道该不该问呢……

“那个，悠翼……对于你来说……‘鸦’到底算是个怎样的存在？”

空翻动着手臂，仿佛它还像之前一样，覆满了漆黑的鳞片。

仿佛那个家伙还存在于自己的身体内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自己的思维和行动。

“！”

终于，空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啊。

悠翼轻轻地叹了口气。

或许是感觉到紧张了吧，悠翼的心跳有些异常地加快。她没有抬头，依旧将脸深埋在空的背上。

她踌躇了一下，继而开口。说得很轻，很慢。

“‘鸦’……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他能够理解我的话语……因此，在有他陪伴的那段时间里，我一直都以为自己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呢。”

“是吗……”

“但是，即使如此……我也把他当做一个朋友，和他分享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每一次在我讲述的时候，他轻悄悄地停在我的肩头，不时地抖动着身体，扑闪着翅膀，像是在对我所说的话语做出了反应一样……有的时候我会陷入莫名其妙的悲伤之中，而他就在我的身边轻轻地蹭着我的脸，就像是在安慰我一样……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这只是我的自作多情罢了……然而……”

然而，那一天他突然在我的面前以人类的姿态出现——不，是以“空”的姿态出现，我竟没有发觉两人的不同……直到他用第三人称说出了空的名字——用简单但却真挚的言辞肯定“空”这个人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个人不是“空”。

——因为空这个家伙腼腆得不敢说出这样的话呀。

“当我得知那不是‘空’的灵魂的时候，惊讶的同时也很慌张……但是，一旦知道那是‘鸦’的灵魂……突然就安心了下来。毕竟他是重要的朋友啊……”

悠翼将手指紧紧攥着空的衣袖，此时此刻却渐渐地放松了力道。

声线也由神经紧绷时的尖锐逐渐趋于和缓。

安心……吗？

确实……呢。

不知为何，空在听到这个词后竟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怅然若失感。

但是又不得不同意她的这种想法。

空不敢将自己与鸦比较——他是曾经存在于自己身体内部的相当于兄弟的另一种人格、也是曾经代替自己守护着心爱之人的家伙……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远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存在。

这样的他，在为了自己心爱之人的未来，毅然选择了牺牲自己的道路。

几乎是站在鸦的对立面的空，在接受了对方这样的选择之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离别的不舍……直到听完悠翼说出这样的话后。

他开始有点怀疑，鸦做出这样的选择真的称得上是“对她最好的选择”吗？

因为自己的缘故，她失去了重要之人。

空原本以为自己在鸦面前，唯一算得上优势的一点，来源于自己和悠翼长期相处而逐渐滋生出的感情。这是鸦所没有的。

然而自己关于过去的记忆已经被锁住了，已经没有可以珍视的回忆了……而在自己不在的时候，鸦那家伙却能够始终陪伴在她的身边，支撑着她几乎破碎的心。

呵呵，优势？哪来的优势？

空，你想要独占悠翼的么？

——这种想法太恶劣了，简直就是最糟糕的人类才能想得出来啊。

“呐，空……你怎么啦？”见到对方突然一动不动，陷入怅然若失的状态，悠翼有些困惑地从身后摇了摇空的肩膀，将脸贴在他的右耳上，轻轻地吹气。

“……呃……没有……什么都没……！”

空猛然意识到自己将失落的心情全部写在了表情上，再加上从少女的小嘴中吹出的热气搔弄着他的耳根，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显得也更为慌张了。

好在自己现在正背对着悠翼，应该没有那么明显……吧？

“噗……”

就在突然到来的慌张突然扰乱了空原本惆怅的情绪后，紧接着，背后传来少女荡漾的轻笑。

“笨蛋空，你不会又在妄自菲薄吧？”

“妄、妄自菲薄？……我有吗？”

“绝对有吧！”悠翼突然提高了音量，强势地将空的身体扭了过来，背朝月光地躺在自己的面前。

“……！”

两人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眼睛注视着对方，鼻尖几乎都要碰在了一起。

况且还处于一起蜷缩在被窝里的尴尬状态，只要稍稍往前就会触及到对方的身体——空已经紧张得无法动弹了，视线不敢瞟向她以外的地方，也不敢过多地停留在少女纤细柔软的身体上——那只会让他更紧张罢了。

“空，你太……唔……怎么说呢……你太拘束啦！！”

“啊？”

“明明我们已经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但是空还是一副青涩懵懂的少年的样子呢……在我面前不用那么慌张啦！真是的。”

两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过接近，就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清晰地感觉得到。

尽管悠翼的身体面朝着光，空的影子却打在了她的脸上，以至于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够通过说话的语气来判断她的想法。比如此刻，空就从悠翼的话中听出了些许不满的感觉。他仿佛可以想象得出对方故意鼓起脸颊，撅起小嘴的模样。

“……这……算是赞美呢，还是挖苦呢……？”

他干巴巴地笑了笑。

“不仅如此，空还老是怀疑自己……刚刚你一定在想‘鸦做出的选择究竟正不正确’对吧？”

“！”

空的笑容僵在了那里。

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居然这么容易就被对方看穿了啊……不对，应该说是“悠翼实在是太过了解自己了”吧？

“说实话……他的离开确实带给我了一些难以抹去的伤痛……但是、那是他的选择，那是他将我放在第一位考虑从而做出的选择……我没有权力干涉他的想法……但是，他是一个有目标的人。只有他自己觉得正确，他才会付诸实行……既然他真的这么做了，那么他一定觉得那确实是正确的……而我……我想要尊重他的想法，相信他的想法……”

“所以说、空，请不要再怀疑、再自责了好吗……？你在怀疑自己的同时，怀疑的其实也是相信你的我、还有他……”

之前陷入不断自责的明明是悠翼，为什么现在立场反转，变成空自己陷入自责了？

“悠翼，我……”

在少女真挚的目光下，空紧紧握住了悠翼的手心。

“我愿意代替他，向你付出一切。”

他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在柔美的月光照耀下，坚定地道出了他的誓言。

“……笨蛋！”

闪过少女澄澈的瞳孔之中的，是一瞬间的羞涩，更多的是惊喜。

随后小声地补充道：

“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人永远是你呀，空……”

【第十章】有你相伴的夜晚#05

05

“讨伐者”公会于不久前发起了关于新的征讨妖族的企划，目前已经到了即将实施的阶段。

部队的编制已经几乎完成，让人感到意外的是，洛歌所带领的讨伐组A11分队并没有接到任务，而是被分配在总部待机。

“什么啊！！！这种时候，这么重要的攻略战居然要我们当旁观者吗？！”

“对啊对啊，我也觉得很郁闷……”

叶风将半身靠在椅背上，双腿毫不顾忌地翘在茶桌上，不耐烦地嚷嚷道。

而且这回芽吹和他很难得地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啊哈哈，没办法啦。我能理解叶风想要参与战斗、为公会尽一份力的感受……但是，既然这是上级的安排，你只要好好地遵守就行了。”

面对后辈们的发牢骚，洛歌感到无奈的同时，只能表现得一点事情也没有，并尽全力安抚他们的情绪。

“哎，洛歌……被分配到了这种差事，难道你就没有一点不满吗？还是说，其实这是你去向那些人申请的……？”

芽吹故意摆出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讪笑道。

“唉……？我？为什么我要申请留在这里呢？我也想为讨伐妖族的事情尽一份力呀。啊哈哈哈……”

洛歌继续着干巴巴的笑容。

“咦？难道不是为了方便支开我们，自己去找那个人吗？那个人对于洛歌来说，真的很重要吧？”

“才、才不是……！”

“呃啊啊……我不是说他不重要啦，我是说、才不是为了支开你们什么的……！”

糟糕！莫非他们两个已经知道了我的计划吗……？

自从那天开会被天城叫出去之后，洛歌就下定决心要在这次的任务中做点什么改变现状的事情。

比如，再去找一次悠翼，把关于空的事情全部弄清楚。

空真的死掉了吗？

——你太信任别人了，洛歌。

那天和悠翼一起拜访的坟墓，真的是属于空的吗？

虽然从悠翼那无比受伤的动作和表情中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年她确实过得不好。

对了，“侵蚀”！

上次的谈话中，天城也提到了这个名词。

他是除了悠翼以外，第二个向她提到这个名词的人。

但是，关于它的说辞却和悠翼的不同。

◆

“你知道的吧，空在七年前曾经遭受过一场劫难。”

僻静的角落里，天城和洛歌相对而立。

由于在这样一个高大的人物面前始终保持抬头确实有些困难，洛歌有意地和这位上司保持着距离，使脖子的仰角没有那么高，同时也免于自己的表情和内心活动被对方轻易地捕捉到。

“嗯，空前辈曾经和我说过这些……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很担心他，说实话。”

“呐，你喜欢空吗？”

“唉唉唉？”

突然慌张。

为什么在和上司严肃的谈话中会突然冒出这种问题啊！

不对，这个问题已经被很多人问过了啊……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不过，既然对方是空的兄长，也是曾经的监护人，提出这样的问题也是可以解释的啦……

“是……的。”

“那么，你在知道了一切之后还会喜欢空吗？”

“……知道了一切？”

对于天城突然摆出的严肃面容，洛歌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一切……？那又是什么？

说起来，之前悠翼也曾和我说过很多关于空的事情……关于空的身体上的毛病……

那些东西，我早就决定接受了啊。

哪怕是与他离别三年后的今天，我也始终没有放弃地等待着他的回归，这样算是什么呢？

“在遭遇那场劫难之前，空并非你现在所认识的这个人，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什么……意思？”

洛歌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连忙紧张地按住心脏。

“如果不是空，是别人呢？你能接受吗？”

“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就做个假设吧。你们队现在的成员叶风，如果他的灵魂进入了空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名为‘空’的存在，但是之前你所认识的那个空早已烟消云散……也就是说，他变成了仅仅外貌相同的‘别人’。那么……你还会喜欢他吗？”

“……！”

天城的话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洛歌的心头。

“你的回答呢？”

俊秀的脸庞上写满了严肃的神情，细碎的刘海或多或少地遮住了他的眼，使他逆光的身影显得更为冷峻。

“我……”洛歌陷入了突然的支支吾吾，脸色显得苍白，“可能……不会了吧……”

“毕竟……那已经不是空了，对吧？我所喜欢的，又不是空的外表……”

“没错，你的判断很正确。”

明明话语中表达的是赞赏之情，不知为何，天城却露出了苦笑。

大概这才是正常人的思维模式吧。

这么说的话，我和“她”还真是一类人呢——哪怕空的身体里已经没有了原先存在的灵魂，而是换上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灵魂，却依旧能够把他当做“空”来看待，依旧把他当做重要之人……

大概是因为、这样的我和“她”缺少一种身为“人”必备的精神品格吧。

为了目标而不断追求，如果那个目标消失了，就必须马上寻找一个“替代品”，否则就无法向前。

久而久之，“替代品”就变成了“正品”。

然而，万一变成“正品”的“替代品”再度消失了呢？

那就下一个。

——不知不觉，就陷入了一种病态的循环。

…………

“那个……司令……”

“呃，抱歉。”

意识到自己在方才的谈话中陷入了对自身的迷惘，天城连忙打住，朝着洛歌露出尴尬的笑容。

“你刚刚说的，‘知道一切’是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你已经合格了。”“合、合格……？”

洛歌一头雾水。

“不过，有一件事情必须让你知道一下。”

再度到来的严肃令洛歌瞬间神经紧绷了起来。

“三年前，公会里正在发生连续杀人案件的那段时间，空正在遭受着非人的痛苦。”

哎？……那不是悠翼所说的……？

“是叫做‘侵蚀’的东西哟。”

“‘侵蚀’？”

冷汗直冒。尽管已经从悠翼口中听到过了这个词汇，但是洛歌依旧表现出了一脸不解的神情。

总觉得……在天城这里听到这个词，很不妙呢。

“就是在七年前的那个充满劫难夜晚，空外表毫发无损地回到了公会，但是性格却好似变了一个人。在接受了一系列检查之后，我们发现了潜伏在空体内的怪物——那便是‘侵蚀’。”

等等，这和悠翼所说的……

不一样啊。

【第十章】有你相伴的夜晚#06

06

悠翼所说的空体内的“侵蚀”，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存在于体内的诅咒。

而天城所说的，是“七年前”——那是他们在“乐园”的山丘上被迫分离的那一天。

发生在空体内的“侵蚀”究竟是……？！

“等等……您到底在说什么？‘侵蚀’？七年前？”

脑回路一片混乱的洛歌匆忙打断了天城的话。

“为什么天城司令会知道这些……？”

“……”

天城眼睑低垂，瞥了一眼洛歌。尽管表情依旧像以往的他一样，在严肃的同时略带一丝微笑，而不至于给人造成太大的压力。而从那冷淡的声线中，似乎对她突然打断自己的话题表示出了些许不满。

“莫非你早就知道了吗？”

“哎？！”

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洛歌慌张地捂住了嘴，面容惊恐地看着对方。

同时，她仿佛感觉到了一股来自某个人的视线，却在面前这个人散发出来的与往日不同的威压感之下，始终不敢将实现往外乱瞟。

为什么我不能知道？这些事情是悠翼告诉我的，而且我也察觉到了空身体上的不对劲……所以，在悠翼说这些的时候，我丝毫没有怀疑。

洛歌安慰自己道。

说起来……既然悠翼和空曾经认识，而且他们的关系还很亲密……天城身为空的兄长也不可能不知道她啊……

他不可能不了解这一切啊。

如果是他的话，能不能给空他们一点帮助呢……

“……是悠翼告诉我的，关于空体内‘侵蚀’。”

斟酌半晌后，洛歌决定将事情全盘托出。

悠翼是公会认定的凶杀事件的“犯人”，这一点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而天城是那个时候解决案件的人，悠翼被当做凶手的事情他们是最为理解的——也很有可能，故意将悠翼诬陷为凶手正是他们的意思。

即使如此那又何妨？

一直以来，她都很想要站出来向上级们声讨——将悠翼视作犯人而稳定人心的、这个决定。

“是三年前，悠翼告诉我的。早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掌握了关于空身体的一切！！！”

——或许现在所支配着洛歌的，早已不是理性，而是朝着对方喷薄而出的满腔愤慨。

“哦？她告诉你那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天城少校，真的，她绝对不是犯人！一直以来她都关心着空的事情，把他放在第一位，为了拯救他而努力着……这样的她怎么可能会闲得没事去杀害那些无辜的人呢？！”

洛歌避开了天城的疑问，直接将心中的愤慨抒发了出来。

一不小心就用上了三年前对天城的称呼。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过去。那个时候，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还是个很容易亲近的上司呢。

但是现在……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改变。

那个人的动作、表情还有声音中，无时无刻地书写着过去所没有的疲惫。

“洛歌，你忘了吗？她可是你的情敌哦。”

“……”

看似理所当然的一句话，在洛歌心中泛起了涟漪。

嘛。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不是吗？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嘴角略微上扬，在暗淡的光线中露出疲惫的笑容：“因为，我已经放弃了啊……现在我所想要的仅仅是空的幸福……”

“那你也不应该袒护她，毕竟她……”

“不，正因如此我才想要袒护她。因为她是空深爱的人。如果她遭遇什么不测的话，空他……”

天城嘴角微微上扬，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你不是说……‘空已经死了’吗？”

“哎？”

“这是一句很明显的谎言，洛歌。”

“……”沉默不语。

“这句话是她告诉你的，对吗？”

洛歌吓了一跳。确实，悠翼之前和她这么说过……但是在经过仔细思考之后，自己的思维又被导向了天城所在的那一边——空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活着。

毕竟，人的意识总是无意地想要靠近对自己有利的一方。难道不是吗？

“为什么……您会知道……”

“你早就见过她了，就在上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对吧？”

为什么……

为什么要像这样毫不留情地逼问我？

说到底，您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为什么要这般明察秋毫？

洛歌仿佛听到心脏在狂跳。

天城的眼底早已没了一丝笑意：“她并不是值得你信任的对象。”

“……不，但是我……”

我想要相信，悠翼之所以那么说，一定是心里有什么隐情吧。

或许这么表达很奇怪……但是，我想要相信空所相信的任何人……

“我才是……不，应该说，我要拯救还活在这个世界某个角落的空，我希望得到你的信任。”

此时此刻，他的话里有种洛歌从未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的霸王之气。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对方参杂着疲惫之色的坚毅眼瞳。

想要相信……

当然，也包括我面前的您，天城司令。

…………

…………

短暂的沉默之后。

“如果我和您说了关于悠翼的事……您会把她怎么样？”

“说实话，我不在意发生在公会的杀人事件，所以对于她，我没有任何想法……我要做的只是找回我的弟弟。”

天城将视线转向走廊的外围，那是一片覆盖着白霜的芳草地。夏天的时候，那里鸟语花香，风景宜人，而冬日，则在飘雪的装点下显得娴静幽雅。

不知是什么勾起了他的回忆呢？总觉得现在的他，看上去怅然若失……

“您……想要把空带回到这里来吗？”

“没错……因为现在的我……能办到的，仅仅是这样的事情罢了。”

既然如此的话……

洛歌整理了一番思绪，为了缓解紧张而咽下口水。

“我……前段时间……见到悠翼了。”那就……告诉你好了。

“是么……？果然是在我上次问你的时候吧？”

“……是的。”

渐渐地，天城和洛歌的语气都变得缓和了起来，包围在二人之间的空气也不再充斥着刺人的严寒。

“她……或许是独自一人，或许身边还伴有他人……现在正好好地生活在……‘乐园’的山丘下。”

为什么要告诉他？为什么要和他分享这些？

或许是因为洛歌能够感受到对方确实是在为空的事情而烦恼？

还是说……

他的那对和空一模一样的漆黑双瞳，实在是太过深邃美丽了呢？

时间悄悄地，从指缝间溜走。

只要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洛歌就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沉浸在了空、悠翼还有她自己的世界里。

【第十章】有你相伴的夜晚#07

07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前辈，柒野先生。”

深夜，并不宽敞的小房间内响起了少年低沉而又柔和，带着丝丝磁性的嗓音。

房间的灯光并不明亮，四个人围在圆桌边，灯光刚好能够照亮每一个人的脸颊。除此之外，若是谁在暗地里有某些小动作，可就无法得知了。

身材矮小、面容清秀、带着一丝中性之美的少年·游月和往常一样严肃地看向在场的其他人，并伸手示意坐在自己身边的那名略显邋遢的青年男子。名为柒野的男子会意后，认真地点了点头，尽管眉眼间还是传达出了一丝不耐烦——这并不重要。重点是，平时一派轻浮的两个人——叶风和芽吹，此刻不约而同地板起了面孔，瞪向柒野的瞳孔之中闪着灼热的火苗。

“哈？这家伙不是夜袭者的混蛋吗？”

“……完完全全的人渣呢。”

“凭什么这家伙有脸站在这里啊？”

“我才想不承认有这样的前辈……”

“呵，又难得地和你达成了意见一致啊，芽吹。”

“……叶风你这家伙很烦哎。”

“……”

游月就像是在看小学生辩论一样，无奈地往左看了看再往右看了看，最终长叹一口气。

拜托，你们都是我的前辈啊……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聊……

稍微瞟了一眼坐在隔壁的柒野。该说是在游月的意料之中吗？对于两人的争论，他似乎没什么反应。

或许是早就习惯了世人的这种目光吧，只见他将腿交叉叠放着，视线瞟向外面，神色阴郁，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不知为何，游月觉得这样的一个人有些可怜。

——曾经将自己藏在充满活力和傻笑的面具之下，混杂在普通的人群之中，过着简单但又惬意的生活，而现在，摘下假面的那个人就如被扯破脸皮的吸血鬼一般，凌乱不堪，凄惨不堪。

“……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

少年的嗓音中带着道不清的无奈和倦怠。

尽管身为后辈，游月无数次地充当这两人间的战争的调停者，早已习惯在他们两个人面前省去敬称。而叶风和芽吹也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

“但是……！”

叶风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指着坐在自己对面、摆出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柒野：“这个家伙怎么说也是个罪犯！抢劫、赌博、贩卖毒品……这家伙就是靠制造混乱给自己带来精神享受从而活下去的混蛋！！！”

芽吹显得比较冷静，但是依旧没有给柒野好脸色：“小游月，今天让我们来这里如果只是为了给我们介绍这家伙的话，还是省省吧……就算他是我的前辈，对于这种‘任性地将自己过去所创造的一切毁于一旦’的事情，我是绝！对！无法原谅的。”

“……”

橘黄色的灯光下，柒野蜡黄的脸色显得有些严峻。

他没有反驳，毕竟对方说的都是正确的。完全没有必要去洗白自己啊。

现在的他之所以站在这里，站在他们的面前，仅仅只是为了那个人罢了……

——不，严格来说是为了赎罪。

拼尽自己仅存的身为人类的“价值”，赎清过去的罪过。

“不，你们理解错了。”

游月淡淡地说道，认真严肃地看向叶风和芽吹两人。

那美丽的深蓝色的瞳孔，仿若星空，亦如深海，迷离莫测，深不见底，盯得叶风和芽吹两人都不由得冒出了冷汗，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立场了。

见到两人都屏住呼吸认真地看着自己，游月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不仅仅是要让你们认识一下，还希望你们能够和他成为暂时的战友。”

等、等等……！

“战友……？！！！”

叶风和芽吹几乎是在同时发出了惊呼。

“喂，等等……！你们这样很失礼哎！”

就在这时，身边传来一道带着慵懒和不耐烦之气的、略显陌生的声音。

是柒野。

只见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从椅子上坐起的叶风，发出一声冷冷的哼声之后，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三年放荡不羁的生活确实让这个人瘦了很多，体现这一点的，不仅仅是那饱经风霜的瘦削的脸。健壮的手臂还有发达的腹肌或许早已不存在于这个人的身上，还有那一看就能给人带来安全感的宽阔肩膀和胸膛。

但是他的身高在男性之中也依旧是数一数二的。尽管背部有些微驼，正处于发育期的少年·叶风却还需要仰视才能看得到他的脸，走在一起也仅仅够得到他的肩膀罢了。

柒野故意没有站直身体，斜眼睥睨叶风——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也在不知不觉间燃起了叶风的怒火。

“就凭你还敢说这种话吗？！”

“呵，你们说得没错，我就是一个混蛋，我也没指望能跟你们这些乖宝宝达成统一战线。所以啊，我要声明一点。我的行动从来都只是为了我自己，而你们难道不是一样的吗？我们之间也只是互相利用各取其利罢了，放心，我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还有……我说游月啊，‘战友’这个词太容易引起误会了吧？”

“就是这样，总之，柒野先生已经和我达成了协议，暂时愿意协助我们的行动。”

游月没有理会柒野的反问，径直将剩下的话语传达完毕。

“等等游月，你还没说要我们做什么呢！”

“……啊，抱歉。大家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在即将到来的‘NEW WORLDⅡ’计划中，我们所在的讨伐组A11分队没有被分配到任何任务。其实……我觉得这是洛歌前辈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唉！——我就说吧！——”芽吹故意拖长尾音，并不怀好意地朝身边的叶风使了使眼色，叶风似乎立马理解了芽吹藏在眼神中的深意，顿时脸颊一片绯红，同时陷入了完全语塞的状态。

果然，洛歌她想要追寻那位逝去的前辈的身影吗？

真是的，为什么她要在这种地方表现得如此执着啊……这样我们不就完全没有了插手的余地了吗？

“……说到底，这也只是我的个人想法罢了，你们听听就行。”对于每天都在面前上演的日常喜剧，游月已经习惯以冷静而淡漠的态度面对，同时不忘扫了一眼他们并予以“警告”，“但是，果然还是希望你们能够把我的话纳入考虑范围。毕竟这对你们来说并无害处，而且说不定还能帮到洛歌前辈。”

“怎、怎么说？”

叶风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态度的异常，连忙致力于转移话题的重心。

“那一天——也就是‘NEW WORLDⅡ’计划开始执行的那一天，洛歌会选择离开这里，独自前往那个地方……没错，就是她得知那名前辈已经死去的‘那个地方’。这是我这几天通过观察她的行动得出的结论。”

当游月平静地说出这段话的时候，昏黄灯光点缀的圆桌边，充斥着紧张肃穆的气氛。所有人——包括那个吊儿郎当的柒野——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聚焦在游月那张干净俊秀的脸庞上，认真倾听着那从秀美的唇中吐出的话语。

通过观察她……得出的结论……么？

“……！”

然后，柒野的内心仿佛被巨石击中，紧接着，泛起了一阵涟漪。

那名少年——

还记得，柒野因“夜袭者”的身份被抓进牢房中的那几天。

在阴暗潮湿的夜晚里，唯有月光与他为伴。他原本就积攒在胸腔之中的厌世情绪越发地明显了，似乎马上就要冲破那副残缺的身体，在杂乱意念的驱使下，继续做出曾让他陷入深渊的事情——那便是沉沦于毒药的美艳之中。

整个人躺倒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任由纷乱的思潮冲击着自己的大脑，而身体却无所事事地瘫软在一旁，或许那就是柒野的生活原本的姿态吧。

然而，就在那个时候，那名瞳孔之中带着别样的睿智的少年闯进了他的世界。

呵，尽管那家伙比自己年轻了不少，却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冷静得让人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人类。

柒野讨厌被他人所观察，更讨厌被看透内心。因此，在第一次见到这名少年——游月，在第一次与这个人交谈之后，他便发自内心地对这个人产生了厌恶感。

他知道自己正在逃避——包括讨厌游月这件事情本身，也是正在逃避的体现。

但那又如何呢？

游月确确实实掌握了他所需要的东西。

而且，选择与游月合作，确实能够给柒野自身带来利益。

这样……不也挺好吗？

“所以，我们的任务很简单……我想要让叶风前辈和柒野先生去跟踪洛歌前辈，随时向我汇报有关她的信息……”游月将手腕交叠，面色严峻地说着，话音却越发地低沉，“但是，请记住……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去插手……不然……”

呵，跟踪洛歌自然是我的意思。但是要不要插手可是我自己说的算。

柒野冷冷地瞥了一眼“高谈阔论”的游月，打心里发出不屑的哼声。

叶风也毫不掩饰眼中的怒火，狠狠地瞪向摆出一脸不屑表情的柒野，并伸出手指着对方：“等等啊，让我和这种家伙一起行动？万一他中途倒戈了怎么办？洛歌她……”

“叶风，首先你要明确一点……我们的洛歌前辈远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弱小，她的弱小只只会展现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能够近距离地察觉到她的软弱的你还有柒野先生，都是她所信任的人……”

“但是这家伙……”

对于叶风的狂躁，柒野沉默不语地低下了头。

游月正色道：“或许这对你来说有点困难……尽管都是洛歌前辈所信任的人，你和柒野先生却都无法信任彼此……要求你们互相信任也不太可能吧？总之，请记住一点……如果不想给洛歌前辈添麻烦的话，请你们都认真地对待这件事。”

“哎哎？那我呢？”

寂静没有持续多少时间，芽吹便忍不住发出了略显不耐烦的呼声。

“……至于芽吹前辈嘛……在公会里好好休息就行。”

犹如岁月流过的泛黄纸页，昏黄的灯光将少年的脸庞、还有那抹温和的微笑映衬得虚无缥缈。

——仿佛少年早已踏进过时光的长河，窥探到了其中的奥秘一般。那是带着神秘感的笑容。

“这场作战不需要你的参与。”

不知为何，芽吹在听了他的话后，有种不安的感觉。

喂，游月。你的那种谜一般的自信是什么啊……！

【断章六】虚空的梦魇

【断章六】虚空的梦魇

——你要记住。

那些“大人们”也曾经如此告诫自己。

——当你习惯了一个人的痛觉之后，或许痛觉早已不再是痛觉感官逐渐趋于麻痹，渐渐地，就会把周围的这个危险的世界忘掉了吧。那样最好不过了。

没错，你将会……

——在一个人的空虚中逐渐失去作为“人类”的“感觉”。

——然后，觉醒一种作为兵器、作为“神之子”的机械化的感官吧。

在这个虚无缥缈的地狱里，永远沉沦吧……

习惯了就好。

被如此告诫的她，曾经对此深信不疑。

“神之子”。

——那是“大人们”在她的耳边无数次地强调过的词。

“肩负了人类的希望而诞生的你们……将来就是要成为创造新世界的‘神之子’啊！”

为此，他们早已做好觉悟，放弃作为人类的一切。

没有感情，没有追求，没有归宿。

重复机械化的人生，重复潮水般无穷无尽的孤独，只为实现一个荒诞无稽的妄想。

曾经，她丝毫没有怀疑过这样的自己，按照“大人们”所说的去做，究竟错在了哪里。

她很出色地向着那个目标前进，完成了许多看似无法完成的事情。

也从来没有对地狱、对深渊感到害怕。

只是她还没有被告知——

“这样的你，还没有见过真正的神明吧……等你接近了目标，或许就会厌恶现在的生活状态也说不定。或许你会很害怕……但是啊……请记住……”

“哪怕是地狱里……也存在着天使啊。”

“——只要你的内心还存在着“天使”的话。”

◆

这里是，空旷的白色房间。

黑发白衣的少女独自一人蹲坐在房间的一角，将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脸部深深地埋进膝盖上，双手环抱在一起，绕过腿部。

漆黑柔顺的发丝倾泻至少女的腰间，温柔地将她裸露在外的香肩包裹住，就像在寒冷时为她加上了一件衣裳。然而，即便如此，少女依旧在这包满全身的未知的恐惧中颤抖着，哭泣着。

因为害怕一睁眼就是黑夜，所以干脆不要睁开眼睛好了。

因为害怕周围没有人能够回应，所以干脆不要发出呼唤好了。

因为不知道周围藏着怎样的尖利武器，所以干脆不要走动好了。

少女一次又一次地告诫着自己，存在于外界的，是无处不在的危机。

明明我已经封闭了一切……完完全全变成一个机械人偶了啊。

明明已经不会再觉得害怕了啊。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的却能感受得到无止境的悲伤和孤独呢？

为什么事已至此……却又再一次地觉醒了作为人类的“感觉”，开始对这个“一个人的世界”产生了无穷尽的畏惧感呢？

那恐怕是因为曾经看到了光吧……一旦看到了美丽耀眼的东西，就会觉得曾经与自己相伴的黑夜是那么的丑恶不堪。

那个曾一度将她从黑夜里带出来的少年，便是少女心中的那道光。

明天，少女也期待着和他的相见……

只是，今天的夜晚，又该如何度过呢？

◆

“你是谁？”

不知从何时开始，房间里传来了未知的少女的声音。

“呐呐，你是……谁？”

“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哭泣呢？”

若即若离，虚幻无依。

如果说，黑发少女的内心是一片宁静的潭水，那么这个未知的少女的声音，则是轻轻飘落在水面上的花瓣，泛起浅浅的涟漪之后，便悄然逝去。

“……”

黑发少女沉默不语。

她不想理会外界的一切，所以，接着便将手捂在了耳朵上。

“呐！”

那道声音没有丝毫的减弱，反而带上了一丝之前所没有的怒气。

没错，那声音仿佛就是直接从黑发少女的身体内部发出来的一样，堵住耳朵只会让声音变得更大，也只会让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加与外界隔离罢了。

“你是……‘神之子’吗？”

“！”

突然出现的名词，让黑发少女的心脏狂跳了起来。

毕竟，她正是向着“神之子”这个目标前进的人啊。

“为什么你们都在追求‘神之子’呢？说到底，你们所追求的‘神之子’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少女答不上来。

如果说“是因为那些‘大人们’要求我们这么做的”的话，是不是太过幼稚无聊了？

难道一个人生存的意义就是为了满足他人给自己制定的计划吗？

况且，少女根本就不知道，“大人们”追求“神之子”的意义究竟为何。

更不知道，所谓“神之子”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

等等，“神之子”……不是还没有选出来吗？

不是要靠着自己的努力才能达到的一个所谓“目标”吗？

——为什么？

尽管很想发出疑问，黑发少女却依旧迫于压力而锁住了喉咙。

“什么呀，所谓‘神之子’……当然是早就已经决定好的人选啦！毕竟优秀的基因，可是上天注定的嘛！”

“呐呐，知道吗？你们这些孩子的父母啊、曾经为了诞生出‘神之子’而丑态毕露呢……”

父母？我的父母？

像是对这个词发生的反应，黑发少女娇弱的身体微微地发抖。

这是她不能理解的词汇，但是却在某位少年那里得知过，“父母”是自己重要的亲人。

因为有了他们，自己才得以降生于世。

——对于一直在寻找着自己生存的意义的少女，“父母”是绝对不可或缺的存在啊。

“哦哦，我明白了……像你们这种、在肮脏的试管中诞生的人工受精且为量产个体，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父母的存在嘛！”

“……”

少女一时语塞。她没有寄予自己厚望的人，也就没有了存在于此的价值。

只能每日蹲坐在黑夜里，空叹流逝的光阴；只能朝着那若隐若现若即若离的光芒之源伸出颤抖的手……

“你是多么可笑又可悲个体啊。”

.

那一天之后，少女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意识到，独自一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完全没有爱或者被爱的权利……是多么的悲哀。

也正是从那一天开始，少女开始对名为“孤独”的野兽无比惧怕了起来……

没有少年在的夜晚。她独自一人瑟瑟发抖。

而这，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个年头了呢？

但是，为什么每一次都会这么害怕啊……

明明已经、习惯了啊……孤独什么的……！！！

.

啊，对了……说起来……

“你的……名字是？”

黑发少女战战兢兢地，朝“未知”发起了最后的疑问。

“我的名字……？哈哈哈……”

作为回应的，只有在房间内不断回响的空灵的窃笑声。

她睁开眼，漆黑的羽毛纷飞落地。

紧接着，“未知”补充道：“我是谁？啊啊，多亏了你，我终于想起来了……我就是你啊，悠翼……”

你是、我……？！

“是的哟……我就是你那混乱不堪的内心啊，小悠翼。”

【断章六 完】

【第十章】有你相伴的夜晚#08

08

“！”

深夜。悠翼被突然袭来的噩梦所惊醒。

凌乱的发丝搭在肩上，已经被汗水所浸湿。

“呼、呼……”

本能地想要大口喘气，却又害怕吵醒身边的空而不敢出声。

惊恐的瞳孔圆睁睁地瞪着周围熟悉的景物……呆滞了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了心情。

依稀记得，过去的她也曾经被这个梦境所困扰过……那是才和空相遇不久的那些日子，自己还徘徊于自我探索的迷宫里。重复早已被研究员所规划好的、程序化的人生，泯灭个性、碌碌无为、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那是就连现在的自己回忆起来，都感到无比空虚害怕的回忆、让人细思极恐的回忆。

明明已经脱离这个噩梦好久了……为什么多年后的今天又再度回忆了起来？

讨厌。讨厌。讨厌。

明明我已经快要忘记这一切了……！我正是通过努力，才拥有了陪伴在空身旁的机会。

这个噩梦……简直就是像在提醒我“永远不要忘记过去的悲哀”一样……

好烦。

“……”

悠翼从地铺上坐起，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抱头。

——“你是多么可笑又可悲个体啊。”

请不要再说这个了……

好烦。好烦。好烦。

明明三年前，自己还在洛歌面前笑着谈论起此事啊。明明早就已经不在意了啊。

“为了诞生出‘神之子’而疯狂的时代”。

“没有可以称之为父母的人”。

“为了增加完成实验的‘可能性’而存在于世”。

……被各种外界因素所束缚，无法拥有个体意识的少女，却因为突然闯入的少年的存在而改变了人生。

变得想要“追求”、想要“价值”了……

想要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完全的人类啊。

…………

够了。

别再想这些。

悠翼对自己说道，在黯淡的月光下缓缓抬起了头。

稍微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以及滑落的肩带。同时，也理顺一遍思路。

一旦冷静了下来，一股寒气便窜入了身体。

……拜托，明明是夏天啊。

说起来……之前明明都对外界的温度没有什么感觉……但是现在却意外地能够感觉得到燥热和严寒的区别了呢。

“……”

她将视线投射至身边不远处的空。一旦看到他那放松睡去的侧颜，不知为何，悠翼浮躁的内心顿时变得安定了下来。

“……笨蛋。”

那是带着一丝宠溺的发言，完全没有埋怨对方的意思。

她静悄悄地凑近空的身体，确认对方已经进入熟睡状态。

他如同孩童一般，均匀的呼吸着，瘦弱的身躯发出细微的抖动。

看着这样的他，悠翼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了某种怜爱感。刚要抬起手轻抚他的侧脸，却又猛然惊诧，不忍打扰这样的他，于是放轻了手里的动作，将被他踢到身后的被子盖好。

晚安，空。

我很快就回来……

嗯。

◆

夏季的夜晚，气温比白天舒适不少。

就算只是身着单薄的衣装，也能自在地行走。

刚刚从小屋中出来的时候，悠翼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只是觉得既然睡不着，那就找个附近的地方随便转悠一下吧。

——明明都这么随意了。

脚步却还是不知不觉地往某个方向踏去。

.

踏过木屋前面的丛林，再拐过一个小山腰，又继续往前走了几里路。即使是在夜里，蝉鸣声不断，花草之香——尤其是栀子花的香气，也在这热风的包裹之下愈加浓郁。

越是往前，道路越发狭窄悠长，月光透过山丘和树林的缝隙照射进来，将这条小路映衬得迷离莫测。

踏着轻轻的步伐、生怕打破这静寂之夜的少女，终于来到了一片四周都是山丘的矮小平地。

白天，灿烂的阳光透过山谷的缝隙照射进来，它的光芒被削弱，这块地方也就变得柔和而又安宁。而夜晚，月光却丝毫未被阻挡地将其所有的魅力倾尽于此，使这片夜晚的墓地不至于变得阴森恐怖，而是增添了一种灵魂归巢的温馨感觉。

精心打理的木质十字架屹立于泥土之中，上面什么都没有雕刻，只是钉入了几片漆黑的羽毛，在微风中轻盈摆动。

悠翼绕过身边的白杨还有各种花草，走进了那根孤独的十字架。

不知道为什么……在感觉到寂寞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你来……

“我来看你了，鸦。”

带着一丝夹杂着疲惫和苦涩的微笑，她伸手，轻抚插在地里的十字架。

指尖在木板的纹路中摩挲着，那轻微的凹凸感能让她感觉得到存在的意义。

明明空他就在我的身边……

为什么……

.

为什么还是会感到害怕呢？

.

一阵凉风吹过，悠翼不由得打起了哆嗦。

仿佛“空”这个存在马上就要从我的身边溜走了一样……

明明都决定好了，再也不要分开的。

“为什么……事到如今……”

突然……觉得这样一个无聊的自己……已经没有理由待在这个地方了呢？

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空、也对不起鸦的事情一样……

是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在捣鬼吗？

说自己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什么的……

说实在的，梦里出现的那道声音……真的来源于自己的内心吗？

——冷汗直冒。

就在她的身体不住地发颤的时候……

“……！”

悠翼猛然发现。

十字架的后方，安着一块光滑的大理石。

月光照耀在大理石上，光与影正以难以描述的规则交错着，将悠翼苍白的脸颊隐约地映在了大理石上。

她盯着那里，盯着自己的眼睛。

那有如薄暮包裹着的，带着一丝蓝绿色的瞳孔……眼底深处却是淡淡的金色。

体内的血液在翻腾滚动。呐……你是不是……又忘了些什么？

呐，悠翼？

“！”

下一秒，一股强大的信息流猛地窜入凌乱的大脑中。

“你有罪！”

你有罪。

你有罪。

你有罪。

你有罪！！！

一个不断重复的声音回荡在大脑内，那是无比尖锐的女声，还混杂着孩童的声音，十分刺人耳膜。

——头疼欲裂。

对于突然袭来的痛苦，悠翼只能拼命捂住发疼的脑袋，整个身体都不由得蹲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喉咙好干，同时夹杂着一股莫名的血腥味，仿佛身体的哪个地方被撕裂了一样……好想要吼出声……

但是，在这个以静寂为美的墓地里，她不敢做出这样的举动来打破这份唯美……至少在她能够控制的范围内吧……

不行。

悠翼……你必须离开这个地方……

脑子里的声音对她的身体发出了指令。

她僵直了许久，带着无比剧烈的疼痛站立了起来，摇晃着羸弱的身躯，转向身后，朝着刚刚来到此地的那条路，跌跌撞撞地前行。

“……”

来自大脑的某种“指令”让她恐惧，恐惧得，以至于思考都跟不上脚下的节奏……

跨越灌木，踩遍草丛，绕过树干，牵动叶片。少女在杂草丛生的林子里近乎疯狂地奔跑着……跑向谁也不知道的“目的地”。

长发披散，衣摆已经被突出的树枝扯破，白皙的大腿上也留下了鲜红的划痕……即便如此，她对身体上的疼痛一点也不在意似的，丝毫未曾停下脚步。

“空……空……！”

救救我……

这个时候，脑海中所能想到的、唯一能够为自己驱散一点恐惧感的，就只有那个人的身影了。

但是……

刚刚还深陷噩梦的恐惧中的悠翼，就算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恐怕也已经无法很好地面对那个人了吧……

毕竟……我是……

如此地……

污秽不堪。

残酷不堪。

◆

“呀！——”

在快要接近小屋的地方，脚腕似乎被东西崴到了。一个踉跄，悠翼跌倒在了满是碎石块和杂草的地里。鼻尖和掌心都蹭满了泥土，白净的手臂还有小腿、膝盖也毫不例外地擦出了血痕。

突然袭来的来自身体各处的疼痛，好似将大脑的大部分疼痛分担走了一样。在跌倒的瞬间，悠翼的大脑放空，思维层面似乎没有了之前那么痛苦的感觉。

“……”

接着月光，她将目光移到了把自己绊倒的“某个物体”身上。

很明显，那是本不该存在于这片丛林的“外来事物”。

一个边缘镶着金属的木质小盒，深埋于泥土之中，此刻露出了尖锐的一个小角。

澄净的月光下，镶着金属的边缘闪着耀眼夺目的蓝色光辉。

更是给这个盒子，增添了一丝神秘感。

悠翼按耐不住好奇之心，凑上前，将盒子从地里挖了出来。

可以想象，原先这个盒子应该被埋在地里较深的地方，但是可能由于土壤的变迁，原先覆盖在上层的土壤渐渐消去，盒子的存在也就浮出了水面。

“……这个是？”

那是一个刚刚好可以用两只手捧起来的木质盒子，在泥土的浸染下失去的原有的光辉，多了一丝岁月的痕迹。事实上，从盒子的设计上看，这东西也足够古老了……起码距今是有二十年的。

盒子只上有简易的锁，悠翼很轻松地将其打开。

一张纸卡片率先从缝隙中滑出。

悠翼在纸片落入地上之前接住了它。然后慢慢地，将其打开。

“悠翼”。

“唉……？”

在看到那一行字的时刻，她的身体顿感脱力。

说不出是喜悦，也谈不上什么悲伤和恐惧。

仅仅是一种过度的惊讶罢了。

纸片上什么都没有写。

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

【第十章】有你相伴的夜晚#09

09

“悠翼”。

在看到那一行字的时刻，她的身体顿感脱力。

说不出是喜悦，也谈不上什么悲伤和恐惧，仅仅是一种过度的惊讶罢了。

纸片上，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什么都没有写。

但那是某个人用漆黑的油墨在纸片上认真地书写出的一笔，虽然纸片饱经岁月的洗礼而有些许泛黄，但凡是油墨所经之处皆透着苍劲的姿态。

那是某个人，用心写下的文字。

——那是自己的名字。

当悠翼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心脏再次陷入了砰砰跳动的境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耐不住好奇，悠翼先将手里的纸片叠回原样，塞了回去。再将盒子重新打开——

“什么……呀……”

她的声音里透着难以置信的惊喜，还有一点点的害怕。

小小的木盒子里，除了那张写有悠翼名字的纸片以外，还塞入了一条白色的缎带和一张小小的储存卡。

悠翼将白色缎带轻轻地拉起来，捧在手心摩挲着，感受那薄纱和棉交织在一起的柔软触感。不知为何，在这个过程中，她凌乱不堪的心境得以平复，眼眶却再度湿润了起来。

这次的泪水，她不知道为何而流，更不明白是在为谁而流，但那条白色的缎带，确确实实勾起了她细腻绵长的思绪……

那条缎带的主人，是谁？为什么、会带来如此熟悉的感觉呢……？

在皎洁的月光下，悠翼伸出纤细的手指，将那条柔软的缎带，小心翼翼地系在了左耳旁的发梢上，打出一个小巧而秀丽的蝴蝶结。

没有镜子，她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是她明白，现在的自己……脸上或许带着微笑吧。

仿佛之前那个噩梦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的胸腔中充盈着某种安定感。她不明白这种安定感从何而来，或许就是因为幸福的来源未知，所以才如此美丽、如此让人心安吧。

接着，她捻起那枚小小的储存卡，在月光下打量起来。

这张储存卡是已经被淘汰的款式，估计是曾经装载在相机里的。不过很刚好，悠翼的手中握有能够与之兼容的设备——就在小木屋的柜子里，摆放着一台旧款相机，上面曾一度积满灰尘，但早已被悠翼在大扫除的时候擦拭完毕，电池也无需担忧，悠翼已经想办法充好了电。

果然，“有备无患”就是这个意思吧。

现在只要回去就好了吧……

她收拾好盒子里的东西，平静地踏上通向木屋的小路。

轻轻地踩在凹凸不平的杂草丛中，鞋底发出“吱呀”的声音。

唉，别吵醒空就好。

◆

将储存卡插进相机的卡槽中，按下陌生的启动开关。

屏住呼吸的下一秒，相机的屏幕发出一道亮光。启动成功！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调出影像，却一不小心按错了按钮，相机的系统发出一声清脆的警报声。

“——！”

她吓得身体抖了抖，赶紧捂紧声源，生怕从中漏出的声音将一旁的空吵醒。同时偷偷地将视线瞟向空的方向。

“……？”

隐隐约约洒有月光的角落，那名青年的身影已然不见。只有凌乱的被褥和透着余温的毯子。

“悠翼。”

下一秒，熟悉的温暖降落在悠翼的肩上，她柔软的身躯微微一颤，险些将怀中的相机跌落在地。

“空……你醒了？”

她的声音中透着一股难以置信。

“嗯。”

空用平静而沉稳的声线回答道，同时蹲了下来，与坐在凳子上的悠翼的视线基本持平：“怎么了吗？睡不着？”

“……”

悠翼难为情地撇开了视线。自从空醒来后，两个人的联系愈加紧密了起来。不知从何时开始，空已经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在自己面前像个孩子一样地脸红，反而是自己，在面对空的温柔和稳重的时候显得有些慌张了起来。

“呐，悠翼……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

悠翼睁大看似包裹着薄雾的蓝绿色眼瞳，直直地盯着对方。

她有些不太理解空所说的话里的意思……或者说，不太想要去理解。

自己在害怕吗？

之前的自己之所以那么慌张……是因为在对某种未知的事物产生了害怕的情绪吗？

空握住了悠翼的手。也正是在这一时刻，一股温柔的力量注入进来，悠翼的身体才停止了发抖。

“你的身体在发寒啊……”

空用充满关切的眼神望着悠翼，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里透着浓浓的关切之情。

“唔……”

悠翼垂下眼帘，竭力想要避开空的关怀，却被紧接着到来的话语触动了心扉。

“我不在的时候……你……很寂寞吗？”

“……唉？我……”

“刚刚睡不着也是因为想七想八的吗？”

“我……做了噩梦……”

在空关切的疑问中，悠翼终于抬起了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对方，终于将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

同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用力地攥紧了空的双手。

“那是一个乱七八糟的噩梦。在梦里，我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还没有遇到空的时候，在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尚未接触的时候……我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和空气对话。”

“脑子里闪现了一种很可怕很可怕的想法……明明已经很早就不那么想了……可是今晚却突然再次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我想要忘掉它，它却每次都跳出来……”

简直就是，精神的枷锁啊。

“那就不要想，用别的东西填补它……找点别的什么，美好的东西吧……？”

空耐心地轻拍少女柔软纤瘦的背脊，漆黑的瞳孔里是如水般的温柔。“所以……我才去了埋葬鸦的那个地方……但是……”说着，悠翼呜咽了。她害怕回忆，害怕回忆起在光滑的平面上看到自己惨白的脸时的恐惧。

那个时候，她或许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自己身体内的某个地方存在着“不和谐之音”吧？但是却不愿意往深处去想。

“是啊，我很寂寞啊。在空不在的时候。”

虽说有鸦的存在……可是……如果没有人在我身边不断地说话的话，就算有人陪伴也宛如浸没在纯粹的空气中一般……过度的安静是一种毒药，而一个人的独白只会让自己在孤独的道路中越陷越深而已……不知不觉，悠翼的内心陷入了奇妙的矛盾。

“我很软弱……害怕一个人待着……真的害怕一个人待着。一个人的时候……最怕的是黑夜。尽管已经一个人度过了无数个夜晚，可是在新的孤独的夜晚降临的时候……还是会对此从心底里感到害怕呢。”

“但是现在……有我在啊。”

“是呀……说起来挺抱歉的……明明都有空在身边了，结果我还是这么胆小这么软弱……这么地，不满足。”

“不，说出来就好了。”

空淡淡地朝她微笑。

“不然像之前那样，悠翼什么都不说的话……或许把事情憋在心里会更加难受吧。”

“嗯，就像以前的空一样。”

“以前的空？”

说起来，现在的空和以前的空已经完全不能算是同一个人了呢……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悠翼竟然没有一丝或许称得上是悲伤的情绪。

她早就释然了。

因为过去的她爱着过去的他，而现在的她再一次爱上了现在的他，所以不再纠结其中繁琐的事情。

“哈哈。”

在与空温和的对答中，悠翼再度破涕为笑。

这样面色柔和的她，有着如同夕颜花般的美，那是短暂，美好而宁静的感觉。这样的她让他看着不禁着迷。

“呃呃，说起来……你手上拿的相机是……？还有你的发带……”

“唉……？这个是……”

支支吾吾了片刻，悠翼将藏在身后的那个尚且沾着些许泥土的木质小盒摆了出来。

“我在外面发现的……这个东西，好像已经在泥土里度过了很多个年头。发带也是……放在这里面的……擅自就拿来用了，真是抱歉……”

“这个是别人藏在这里的东西？”

“嗯，看上去……好像是哪个人珍贵的回忆吧。只是……”

“只是……？”

“只是藏在这里的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悠翼说着，将那张些许泛黄的卡片拿到了空的眼前。

“……你的名字？！”

就在空对此感到诧异之时，悠翼怀中相机伴随着一阵清脆的效果音，突然启动。

莫非，那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名少女的照片。

“悠翼……？”

空不由得把自己对照片的第一感觉念了出来。

照片上的少女，有着漆黑如夜的长发、和悠翼一模一样的脸形和五官、朴素的衣着、娇小的身板……乍一看，就是悠翼本人。

唯一不同的，是少女的眼睛。

那是与她全身散发出的安静气质极度不符、无比耀眼璀璨的金色。

【第十章】有你相伴的夜晚#10

10

映入眼帘的，是一名少女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似乎经过虚化处理，隐约可以窥见朦胧的绿和和煦稀疏的日光，应该就是在白天的森林中拍摄的吧。

照片上的少女，似乎正眺望着远方。然后，突然听到身边的人在呼唤而转过了身。画面由此定格。

她有着漆黑如夜的长发、和悠翼一模一样的脸形和五官、娇小的身板，可以透过少女身上那件于她而言显得松松垮垮的白衬衣隐约窥见那瘦削的背脊和柔软的香肩，如同精致的洋娃娃。她的发梢上系着一条白色的缎带，就和悠翼刚刚在盒子里发现的那条缎带一模一样，看来那便是这位少女的东西了……少女面色淡然，完全看不出她拍照时的心情，就像机械人偶一样，美丽而充满虚无感。

如果撇去那无机质般的神情，乍一看，少女就是悠翼本人。

不，不同的还有一点，很重要的一点——是少女的眼睛。

那是与她全身散发出的安静气质极度不符、无比耀眼璀璨的金色，在阳光与深黑的眼睫毛的衬托下，那份金色显得愈加诡谲。

“不对，这不是我……”

悠翼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才发现自己正坐在凳子上，早已没了退路。

抓住相机的两只手聚满了汗珠，而且在不停地颤抖着。就在这时，已然来到她身后的空绕过她的脖子，用自己的手撑住了悠翼的手。

“……”

悠翼诧异地回过头，发现空正用双膝撑在地上，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并朝自己点了点头。

“……别怕啊。”

汗水已然浸湿了悠翼的发梢，她却顾不得将它整理：“我知道不能退缩……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是还是不知不觉地对这个盒子里面的东西产生了一点微妙的感觉。”

“和你一样，我在寻找自己的过去。”

没有等待空的回复，悠翼神情空洞地垂下了眼睑：“关于过去的很多事情，我也是一无所知……毕竟我没有关于小时候的记忆，在见到空之前，我的世界几乎算是一片黑暗吧……空给了我很多很多，但是在你不在的时候，我却还是摆脱不了胆小……或许正是因此，我才会陷入迷茫吧……”

就像鸦在见到悠翼之前，他的世界也是一片黑暗一样。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的灵魂，都在等待另一个灵魂带来的救赎。那个曾经温柔地拯救过一只乌鸦的灵魂的少女，也曾被一个任性的小男孩拯救过。

“你觉得，这里面会有你想要的东西吗？”

“……嗯。”

沉默半晌，悠翼小声地发出回应，并点了一下头。

“说不定，我一直在找的答案就在这里，”悠翼故作坚强地笑了笑，“但是好像还没有做好接受这一切的准备……但是我还是会往下看的……”

照片上的女孩子，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她和悠翼这么相似？

空陷入短暂的沉思。

“呐，空……这样跪着、你的膝盖会不会很痛……？”

“呃……”

一经悠翼提醒，空才发现自己的膝盖和小腿已经几乎处于麻痹的状态。他抖了抖身子，从原先坐着的状态中起身，在忍受了几秒骨头碎裂般的疼痛后，他终于站定。

悠翼也沉默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将手里的相机暂时安放在桌边，瞟向空的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寂寞和迷离。

“……”

视线交错的刹那，空和悠翼的身体都好似触电了一般突然变得僵直。空连忙将视线移开，悠翼也是。

大约两秒钟后，空偷偷地往悠翼的方向瞟了一眼。

她将头压得低低的，纤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眼珠里仿佛滚动着某种晶莹之物。可能早已察觉到了空的视线，悠翼面颊绯红，双手不自然地交织在了一起，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空的心脏砰砰直跳。他愣了几秒钟，撇开视线道：“需要我和你……一起看吗？”

“嗯……当然需要的……”

悠翼轻轻点头，没有表现出太过粘人的样子，始终保持着与空将近半米的距离，但是却期待着空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似的，偷偷地打量起他来。

“那……”

空上前一步，抓住了悠翼的手腕。

“唉……？”

惊慌之时，悠翼抄起桌面的相机，任由空将自己拉到了屋内聚集月光的那个角落。

“……”

“那个……坐下吧。”

“啊……唉？”

不等悠翼整理好自己的思绪，空便将她安置在了毛毯上，背靠着坚硬冰冷的墙壁，面朝明亮的月光。

接着，空坐在了她的旁边，紧紧地挨着她的肩膀。

“……”

不知不觉变成了两个人并排靠墙坐着的画面了……

忽明忽暗的月光下，两个紧紧挨在一起的人沉默不语。

从敞开的窗外吹来丝丝凉风，散去了夏季的燥热，也给空的内心带来了久违的平静。

为了让悠翼能够更加冷静一些，空将相机放在自己和悠翼的膝盖上——只为这样能够替她分担一点重量吧。

这家伙……明明之前都毫不在意地朝自己这边贴过来，但是到了现在……越是增进彼此间的交流，她表现得就越是拘谨……怎么说呢，真是喜欢和一般人反着来。

当然，也有自己心理的原因吧。

现在的悠翼，内心正承受着压力。

她总是喜欢纠结于“意义”。离别的意义、重逢的意义、勇敢的意义、坚强的意义、生命的意义、死亡的意义……

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或许就是有关她个人生命的意义的东西吧。

空已经隐约猜到了。将视线转向窗外稀疏迷离的树影，空故作平静地说：“这个人……是你的母亲吧。”

“……！”

晶莹的泪花在瞳孔中闪动，下一秒，汇聚成液滴，顺着脸颊流下。“我想……是的吧。毕竟她的眼睛是金色的……我想，我的父母应该就是妖族吧。”

回应他的，是少女颤抖的声线。

打从一开始，看到那个写有名字的卡片时，悠翼就隐约地猜到了这一点。

只不过，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今晚做的那场噩梦……

尽管悠翼还是不愿去回想噩梦的内容。但是，静下心来细细思索，莫非是因为这个盒子里的东西在召唤她，才安排了梦魇造访她的梦乡吗？

只是为了让她在今天晚上看到这一切吗？

多么神奇的巧合啊……！

但是，只要有你在我身边的话……

空，只要有你在我身边的话。

悠翼抬起头，像是终于释然了一般，朝空露出微笑。

“不管接下来将会看到什么……悲伤也好，痛苦也罢，我会接受这一切并且好好活下去的。”

“笨蛋悠翼，为什么总是往坏处去想呢？”

这回轮到空来嘲笑她的孩子气了。

悠翼微微鼓起脸颊：“什么嘛……毕竟我可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啊……”

.

相机往后翻页。

接下来的照片中，一如既往地映着那名黑发少女的容颜。拍摄者变幻了很多角度，但是画面中的少女却几乎没有改变她的姿势，尽管有些僵硬，却无法掩盖从她全身上下透露出的那种气质。

照片中的少女有着不像是天然形成，而是由人工雕琢出的美。没有瑕疵，如果硬要说瑕疵的话……大概便是那扑面而来的冷淡气质吧。就像完美的、程序化的机械人偶一样。

不得不说，尽管悠翼和她有着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貌，但是整体气质还是相差了不少。悠翼承认，画面中的少女远比自己美得多，在她的面前，自己就像是个劣质的仿造品……

少女的这份无机质看似完美无瑕，却在及其稀少的几张照片中透露出了灵动的美感。尽管那只是一点点，不仔细去观察就难以发现的一点点，却往往能够成为最吸引一个人的地方——不知道为何，悠翼就是如此认为。那个为她拍照的家伙，估计就是这么想的吧？谁也不会喜欢一个毫无生命的机械娃娃，而她身上的部分细节为她否定了这项扑面而来的设定。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是谁在为她拍照呢？

悠翼的心脏砰砰直跳。

如果说这名少女真的就是自己的母亲的话，那么……那个正在为她拍照的人，应该就是自己的父亲了吧。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他为什么不露脸呢？

带着一丝疑惑，悠翼继续往下翻页——

直到。

翻到文件夹的末尾。

最后一个文件，是某个人留下的音频文件。

“准备好了吗？”

“……嗯。”

空和悠翼相互确认对方的眼神，一同按下了播放按钮。

【第十章】有你相伴的夜晚#11

11

“对不起。”

从音频中流淌而出的，是某个男子略显沙哑的音色。

——开篇就是一句“对不起”，给人带来的只是满腔疑问而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曾经埋葬在这里的‘这些回忆’才终于被现在的你所发现呢……？也不知道你们现在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真想看一看啊，不过、我大概已经看不了了吧。就连最近最近的未来，也好像已经离我很远了……”

不得不说，从这个人声音的音色中可以判断，声音的主人其实还很年轻，至少还透着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那种感觉。尽管声音还有些稚嫩，但是说话方式却很老成——尽管沙哑……或许只是经历的一些事情让他的嗓子有些哑罢了——从他所说的话中，也确实能够感受到他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很大的浩劫，没剩下多少体力的样子。

“抱歉，刚开始就让你听我发牢骚……如果说，存放在这个盒子里的‘这些回忆’，包括那张卡片、那条缎带以及这张储存卡……如果给你造成了什么困扰的话……请允许我郑重地说声对不起吧。真是那样的话……还请你将它按照原来的样子放回去好吗？因为我有个不切实际的愿望……我想让那个孩子看到这些东西，听到我说的话……我有东西想要传达给那个孩子。当然，如果你愿意听我说完，愿意帮我把这些传达给那个孩子……也是没问题的。”

“那个孩子”。

悠翼的心脏砰砰直跳。

“没错，就是卡片上的那行字……那是我们送给那个孩子的名字。”

该说果然吗……

“悠翼”这个名字并不常见。

果然，他们就是我的父母吧？

原来……我是曾经拥有过“父母”的人吗？

“虽然，我也不确定这个名字最终是否能够传达到他那里……在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们也不知道他是男孩还是女孩……不管怎样，我们都决定要给这孩子起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寄托了很多很多、现在却一言难尽的东西……那恐怕是我们唯一能够给予他的东西了……”

唯一能够给予……？

悠翼从男子的声音中听到了一丝微妙的感觉。

在空的陪伴下，她竭力避免慌乱，大脑正在努力运转，思考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带来如今的结果——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他们现在在哪里？

难道真的和他说的一样……“未来已经很远了”？

“接下来的话，要是能让那个孩子听到就好了。我知道这是奢望，但即便如此还是想要传达些什么给他……首先，我……想向那个孩子说声对不起。”那头的声音顿了顿，似乎陷入了沉思。从相机的音响中传来的声音，一瞬间变成了寂寥得发寒的微弱杂音。

“……对不起，悠翼。”

许久，他将说话的对象转换为了第二人称，沉重地说道。

“呐，悠翼……如果多年之后的你能够有幸翻找到我和你母亲当年的‘这份回忆’……我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接纳这一切，接纳降临在我们面前的所谓‘命运’、我们用尽千方百计也逃不开的‘命运’……”

“悠翼……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

豆大的汗珠在手掌心聚集。悠翼不再盯着相机，而是将视线瞟向空的方向，或许是想要从他那里求得一些安慰吧。

空沉思着，细碎的发丝遮挡住了他瘦削的脸颊。可能并没有察觉到悠翼的视线吧。

伴随着微弱的杂音，那个沙哑的声音继续道：“过去，我……犯下了大罪。”

“其实最初只是出于私心罢了……为了得到她……也就是你的母亲，我背叛了所有的人……成了真正的罪人。”

“但是后来，在与她一同经历了无数个白天和黑夜后，我越发地认为当初的那个决定是个正确的选择……我的世界只要有她的存在就够了——那时的我不禁这么认为。当然，未来的我还需要你……悠翼。”

每说几句话，他便会停顿几秒钟。竖起耳朵仔细听，似乎还能在那微弱的杂音中听到他喘息的声音。

“可惜……我已经不配拥有‘未来’了吧。”

“不管之后发生了什么……请记住，我和她永远爱着你，悠翼。”

“……！”

一直沉默地倾听着的悠翼，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动摇的呜咽声。在眼眶中不断聚集、打转的泪花——这回流下的泪，不是畏缩不是怯弱，而是名为感动的情绪。

“父亲……为什么……”

她呢喃着，越发止不住泪水。

原来我……

原来我并不是不被父母寄予希望的孩子吗？

我的出生，是你们的“愿望”吗？

“……”

空伸手轻拍她的背，接着沉默地将她一把揽入自己的怀中。

悠翼没有反抗。

紧接着，那个声音重重地发出一声叹息：“但是啊，罪人终究是罪人……是要接受惩罚的呢。这个惩罚或许不止要发生在我的身上，可能还会牵连到你们……我不想这样啊。”

“所以说，我现在不能让你看到我的脸、甚至连名字也……我害怕的是、如果你多年以后在这里看到我，意识到‘啊，原来那个人居然是我的父亲’而受到牵连啊。”

“我的存在已久注定不能长久地停留在此了。在你还尚未出生的时候，我可能要先走一步。让你一出生就没有父亲，这并非我的本意……这不是自暴自弃的行为，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抛开这个世界的一切和你们一起逃走……但是啊，我没有反抗的能力，我必须在这里做出牺牲的选择。最终啊，我还是拜倒在了‘命运’的脚下，成为‘命运’的奴仆……我……对不起你……”“就把这份牺牲当做是我的赎罪吧。若我的赎罪能够给你和你的母亲带来一丝生的希望的话……我还是认为自己应该这么做——哪怕你再也看不到我，我也再也无法见你……我也应该为了你们的未来，在关键的时刻挺身而出。”

“我想要尽全力保护你们……大概这才是作为一名父亲和丈夫的首要职责吧。”

可以想象出这样一个画面：夕阳照耀下的山崖，一位伤痕累累的男子，将残破的身躯靠在丛林里的某根树干上，按住鲜血汩汩冒出的腹部，整个人的身体疼得几乎快要卷起来。树影斑驳，光华迷离，在夕暮的美景之下，他透过叶间的缝隙窥见那美丽的苍穹——像是看到了彼方心爱之人的影子，终于露出疲惫的微笑。

“愿你……还有你的母亲……能够继续活在这个已经没有了我的世界里，能够拥有真正的幸福吧……”

“等一下！”

听到来自父亲的声音愈加微弱，缠绕在悠翼脑海中的疑问不断地酝酿发酵，使她不由得对那段录音喊出了声。

“我……还有很多没弄清楚的地方……”

尽管明白对方已经无法回答她的话语了，悠翼还是情绪激动地对着空旷的余音发出了呐喊。

“为什么我会在这个森林里找到你们的留下的痕迹？你要去干什么？我的母亲在哪里？为什么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你们的存在？……你们是什么人？‘神之子’是什么东西？为什么……”

一连串的提问让悠翼不禁哽咽。

——为什么要给我起‘悠翼’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又代表了什么呢……？

被空按压在怀抱里的悠翼并没有选择继续发泄自己的情绪，而是将最后的这份疑问藏进了心底。化为一串略带不满的呜咽声。

“悠翼……”

然后，她听见空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头顶，用罕见的柔和声调呢喃道。

她像一只受到委屈的小猫一样，顺从地低下了头，任由他的轻抚。

“你现在很想见到自己的父母吗……？”

“嗯……”悠翼含蓄地点头，“毕竟……一直以来，我的记忆中都没有他们的存在。今晚还是第一次……第一次从那个我一直向往的未知的存在中得到了温暖……我……”

我很想要留住这份温暖。

明明之前这一切对于自己来说一直都是奢望啊。

一旦奢望变成了现实，就会不由得想要追求更多更多。

“我想要再一次，见到他们……”

“但是……”说着，悠翼的内心沉静了下来，大脑经过一番仔细思考的她，自然领悟到了那名男子话里的玄机，“恐怕……已经再也见不到了吧。”

若有什么理由能够将我同他们分离，这么多年后还不得已相见——

那便是、他们早已天人永隔。

.

“……悠翼。”

黑夜中，悠翼隐约听到空的呼唤声。循着那道声音，她来到的他的身旁。

“怎么了，空？”

“我不在的时候，你说过你很寂寞吧？”

“嗯……怎么又是这个问题呀？”

悠翼捂嘴轻笑——那是苦涩中带着淡淡甜蜜的笑容。

“笨蛋。你不在的时候……我更寂寞啊。”

“唔……”

时间一晃仿佛回到了从前，脑海中上演的走马灯，仿佛是从薄纸中糊出来的记忆。

“有些东西……一直没能够传达给你。”

“……我也是。”

泪光在少年和少女的眼球上闪动着。

于月下，凝结成晶莹的宝石。

波光粼粼，闪闪滚动。

那个时候，还有着稚嫩脸庞的少年少女在相互依偎的时刻总是羞涩得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和表情。

但是小手却不由之主地紧紧相牵，在接二连三地降临的黑夜中缓慢踱步。

正是因为周身都是黑暗，所以他们才会联系得更加紧密，那是唯一能够从无尽的黑夜中汲取光明的方法。

——如果说，对方的身体就是光明所在的话。

“呐，空。如果说……我和那个人一样，犯了很重的罪……”

“罪……？”

“嗯，是罪恶啊。就好比为了自己得到幸福，破坏了很多很多东西，伤害了很多很多人一样……然而现在的我，却一点儿也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然后呢？你幸福了吗？”

“大概……离幸福还差最后一步吧。”

“最后一步……？”

现在，光影交错变换。

他们同床共枕，早已经不再羞于望向对方。而是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瞳孔。

那里是深邃的漆黑，那里是迷离的薄暮。

在那瞳孔的深处，却都藏着一样的坚定的信念。

——我啊，只要有你在就好了。

——只要有你在的话，外界的一切我都无所畏惧。

——只要你能够陪伴我走完这片无尽的长夜……

“笨蛋，最后一步是要去赎罪啊……”

.

于是，肩负重担的少女和守在她身边的青年，一同沉沦在无尽的深夜中，呼唤着黎明的到来。

【第十章】有你相伴的夜晚#12

12

这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夏季之夜。

首先，周围寂静得让人发怵。

——这是独自一人漫步在从林里的洛歌的感受。她将及腰的长发全部拢到脖子后，用夹子固定住，可以不必担心垂落的发丝对必要的战斗产生影响。腰间的配剑放在随时都能够得到的位置，她挺直身子，尽量避免身上的轻铠由于步伐的晃动而发出声响，同时屏息凝神，时刻关注周围的一切响动。

风吹花草动，漫步十里香。确确实实，这里明明是夏季，却充斥着让人无比紧张的寒气——在这皎洁的月光下，零星点缀在林间的野花绽放出清新可人的身姿，而周围弥漫着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浓郁的花香与那份清新背道而驰。洛歌说不上那是怎样的一种香味，感觉是由很多不同品种的花儿混在一起形成的味道……啊，说不定还放了什么别的香料。说到底，这根本就不像是自然形成的气味啊。

而且……这种香气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究竟是在哪闻到过这种气味……？她却想不起来。

大脑中发出的指令，正催促着她伸手将口鼻捂住——但是这么做无疑会让她在应对突发状况时的反应力降低……权衡之后，她还是决定捂住口鼻。

脑袋……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点晕了呢。

.

“NEW WORLDⅡ”计划，于今夜开始实施。

目前，这片山丘已经被公会设下了包围圈。如果悠翼她还在这里面的话，可能免不了要遭到大部队的扫荡吧……

所以、趁现在，必须将这些事情告诉她，然后偷偷带她离开……

“她不是值得你信任的对象。”天城的那句话至今萦绕耳畔，怎么也甩不开。

洛歌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自己确实对悠翼怀有戒心。

但是、尽管如此……还是想要带她逃离现在这片危险地带。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自己很有可能是真正导致她陷入危险的罪魁祸首啊。

况且，如果空真的还活着的话，他非常有可能就在那里，在悠翼的身边……悠翼之前所说的话，只是为了让自己放弃而已。

一想到此，洛歌便暗自凝神，攥紧双拳，默默地向自己立下“规定”。

——“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好。”

天城为了找回空，也安排她再次造访悠翼的住处。

——但是，具体怎么操作可就取决于自己了，对吧？

要知道，我只想和平地解决这一切，不想伤害到任何人……

带着这样的想法，洛歌继续向前迈步。

然而。

身为执行官而锻炼得五感敏锐的少女，此时此刻却被周围那未知的香气所麻痹、所蛊惑，成了踏入迷途的旅人。

比她经验更加丰富的青年带着面罩紧跟少女的身后。

看着她那略微有些摇晃的身影拐过一棵树，消失在了青年的视线范围内。他屏息凝神，一个眼神示意身边的另外一人，很快，两人便迈着轻盈的步伐追了上去。

——三人一同消失在丛林的迷宫中。

◆

那天早晨，悠翼很早很早地醒来了。在太阳还尚未升起的时刻，木屋中一片黑暗，她一边摸索着一边从被窝中爬起，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空所在的位置。站了起来，环顾室内。

此时此刻，她的大脑保持着远出乎她意料的冷静。

她轻手轻脚地走向房间里那唯一的柜子，在打开柜门的时候很努力地避免它发出嘎吱的声音。

藏在柜子内的，是在微弱的光线照耀下也能折射出绚烂色彩的各色玻璃瓶。

玻璃瓶的瓶身都是经过工匠精雕细琢的唯美艺术品，伸手轻抚，能够感受到每个瓶子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凹凸感。悠翼如果闭着眼睛，光是从瓶身的纹路便能从中分辨出哪个瓶子里装着自己需要的东西。

这并非她曾经倾尽一切追求的、能够将空从“侵蚀”的苦海中拯救出来的“抑制剂”。

而是，从另一个方面拯救了“已经被‘侵蚀’的空”的宝物。

——那是令人窒息的美，令人沉醉的毒。

“……”

悠翼沉默地，用纤细的手指将其中一个盛放着天空一般湛蓝色的液体的瓶子捏拿出来，在微光下微微晃动着瓶身。

积在底部的白色浑浊物随着她轻微的晃动而逐渐混进湛蓝的液体中，有点像在天空中飘动的流云。

玻璃瓶的最上端，也就是瓶盖处，镶着一块蓝色的水晶，那是天使翅膀图案。若是在白天，那由工匠切割出来的无数平面定能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无比醉人的美丽色泽。

天使的翅膀……说起来，瓶子的装饰真的和这份药品的名字很相近呢。

“天使的吻”。

让人忘掉一切痛苦、沉浸在梦想乡中的精神毒品。

她打开香薰灯，将药品放入。

馥郁的香气很快萦绕于室内。

就连悠翼自己也必须用面罩捂住口鼻才行。

接着，将剩下的“必备之物”，塞入包中。

必须得走了。

这一带已经被“讨伐者公会”包围——这是悠翼昨晚的出走时发现的一点。

意识到这是最后一个夜晚，所以才会和空……

不不，别想这些！！！

瞬间的脸颊发烫让她突然变得不淡定了起来，她使劲拍了拍脸，告诫自己不要想七想八。

将空留下来，没问题的。洛歌一定能够找到这里，然后将他带走吧。毕竟，她马上就会在丛林中安插拥有“将接触过的人引至特定地点，而尚未接触过的人必定迷失”这项神奇功效的药品。

洛歌她……

上一次见到洛歌，说实话是悠翼有意为之。

她让雪兔在森林里探寻洛歌的踪迹，然后想办法把洛歌引到自己这里来。为的就是……哪一天如果自己遇到什么事情无法脱身的话，希望能够借助她的力量帮助空从混乱之中脱身吧。

果然还是克服不了自己的坏毛病。这种时候，还是得把空往外推呢……

“对不起……”

临行前，她最后瞥了一眼空。

空依然沉睡着，沉睡在她为他制造的甜蜜梦境里，露出浅浅的、象征着幸福的笑容……估计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醒来吧。

“谢谢你，空。”

带着最后一抹无奈的微笑，悠翼在他的额前烙下轻吻。柔顺的发丝轻轻地贴在了对方的皮肤上，带来丝丝凉凉的触感……不过现在，已经完全不必担心空会醒来了吧。

必须去完成。

必须去解决。

必须去寻找那个人……！

◆

“哦呀，你来了？”

“真是久等了呢，天城少校。”

“约定之地”，晨光初露。顶端的瞭望台上，站立着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青年的身姿。

黑发少女渐渐走进，伴随着轻微的喘气声，她终于来到了对方的面前。端正姿势站定在那里。

微风从山谷的方向吹拂而来，少女浓密的刘海以及发梢被微风掀动着，显得凌乱，却依旧掩盖不住瞳孔中的坚定。

“没想到我们都居然猜到了对方会来这里啊，悠翼。”

“我可是毫无疑问地选择了这里，因为我早就摸清了你的行动。”

悠翼冷冷地回答名为天城的青年所道出的戏谑之语。

“那么，你想要和我说些什么？”

“我想和你说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倒是先说说你的目的吧，白色魔女的‘部下’、杀人事件的凶手哟。”

“哼，”天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眉眼间顿时没了笑意，“我还以为你已经搞清楚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才来这里找我的。没有想到，你连我是凶手的证据都没有找到吗？”

“不需要什么‘证据’，我只有我的‘猜测’……在那之前，我倒是想要先听听你的‘理由’呢。”

“在此之前，不觉得你应该给我点什么吗？”

“什么？”

悠翼从天城的话中听到了一丝不妙之处。

“先把空交出来。”

“……休想。”

悠翼的面色，顿时变得阴沉无比。

【第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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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

总算是码完了第十章！最近也是各种磕磕绊绊，剧情进展在我的脑海中不是很顺利呢，尤其是从第九章到第十章贯穿全文的心理描写……说实话，我写得都有点晕…但是里面确实有着很多我想要表达的东西，我尽力地将它们表达出来，至于能不能好好地传达给大家……嗯……之后也会尽力的啦。

不过总算是过度到了非常关键的剧情了。接下来应该不至于非常卡壳吧……但是有一点很关键……作者开学了所以非常忙非常忙非常忙！没有想到大一会这么忙！学校大一上不让带电脑的！为了保持日更还要去图书馆码字的超麻烦……（但是我现在……咳咳）

总之，接下来的第十一章和第十二章是整个故事最最关键的部分！也就是全篇的高潮吧……所有的谜底都会在这里解释清楚。（但是我要说一下，关于悠翼的父母的事情……可能本篇是不会再提及了，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写前传呢……剧情已经构思得差不多了…）

这个故事好像也快要接近尾声了呢！QAQ感谢大家一贯的支持，完结篇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