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泉茶馆的灯还未灭，淮誉王府里的人也未能入眠。

年之遥坐在石头上默默无言良久，一直保持着年以梵来寻她时的姿势。年以梵看不下去，曲起手指敲敲她的头道：“你这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呢？竟然到现在都不困！”

年之遥拉下他的手，揣在怀里：“哥，你说咸康帝执政十余年，为何迟迟不立储位？”历任皇帝未免王权落入他人之手，皆会在年迈之时确立储君，为何他反其道而行？

年以梵被她揣得不太舒服，抽出胳膊环过她的肩膀。年之遥顺势靠在他怀里，发间的清香飘进年以梵的鼻子里，令他不觉上扬起唇角。笑了一会儿，想起她的话又正色道：“他自己就是覆车之戒。未免子嗣似他当年那般自相残杀、骨肉相斗，他才一直拖到如今。”

年之遥枕着他温暖的怀抱，心中却另有一番难言的滋味：“可纵使再不情愿，这一日还是到了。”

晌午晚些时候，从暮宅出来的七皇子故意驱车绕城一圈，确认三皇子回宫后才赶来淮誉王府。

那时年氏二人正在偏厅吃午饭，听见侍从通传匆匆停下酒筷绕到正厅堂。少有交集的七皇子突然登门造访，必定大有来意。

“微臣拜见七皇子！臣女拜见七皇子！”二人行礼。

七皇子左右各扶一人，将二人一同搀起：“二位不必如此大礼。”

自江暮、苏言搬出府后，淮誉王府再未来人拜访。谁想一来就是个皇子！年以梵瞧着这位几乎没什么交情的稀客，抬手问道：“不知七皇子前来，有何要事？”

七皇子坐在椅上，也不回话，只头也不抬地拿起杯盖滤茶。

见他明明有事却不张口，年以梵心中了然，挥手屏退下人。年之遥也知趣地向七皇子微一福身，准备出去方便二人说话，却被七皇子伸手留住：“此事不避郡主，妹妹无需离开。”

年之遥听见这声“妹妹”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又坐回去，暗自揣测他的来意。

年以梵自知事不简单，见众人都走光了，问他道：“眼下没有旁人，七皇子但说无妨。”

七皇子的双眼本就尾端上挑，说话时又微微一眯，颇添了几分诡秘：“年将军，你可愿助我争储？”他的话音不高，却又清楚地钻进二人的耳朵里。

正值双龙争储之际，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野心。可年以梵也没料不到他会如此明目张胆，就这么毫不掩饰地将心之所想摆在他们面前。年以梵不由得与年之遥对视一眼，对彼此的心思都了然于胸。随即他婉拒道：“年某不过一名武将，只会行军打仗。不曾功于心计，精于谋算。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七皇子对他的话早有预料，不紧不慢道：“将军不必自谦，您文武皆师承淮誉王爷自不必说，光是您手下的十万淮誉军就足以令江子成不敢轻举妄动了。”

年以梵见他是有备而来，面色一冷坦白道：“您知年某从不参与党派之争，还望七皇子见谅。”

七皇子闻言，露出一丝嘲讽的笑：“那是因您从前效忠的是父皇。如今父皇年迈，多疾缠身，若有一日魂归九霄，将军可曾想过，你又该效忠于谁？”

年以梵冷笑一声：“自然是效忠该效忠的人。”

七皇子还欲说些什么，刚一张嘴就被年之遥截口：“这些话本是越少人听见越好，七皇子为何执意留瑾瑜在此？”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何故还要让她听见？

七皇子笑着道：“自然是因郡主聪慧，子铭想将你一并收入麾下，为我共谋皇途。”

年之遥好似听见什么笑话，指着自己的鼻子失笑道：“我？为您谋皇途？七皇子说笑了！”

七皇子神色有些得意，慢慢道：“五王弑君之事子铭早觉着有些蹊跷，郡主为成大计敢兵行险着挡下毒针，这等气魄胆识，若说郡主只是个浅薄短见的闺中女子，实在不能让在下信服。”

年氏二人交换一下眼神，身子不约而同缓缓向后一靠。年以梵眼睫低垂，神色冷然道：“淮誉王府只管兵戈之事。只要北梁依旧姓江，那么谁在皇位上，我淮誉王府就会效忠于谁。”

七皇子仍不死心，凑近些道：“既然将军衷心效国，此时就更不该袖手旁观。辅佐一位赏识你的明主共兴北梁，岂不是更好？将军不会不知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吧？”

年之遥见他将自己比作良木，听得甚是有趣，不禁抬袖掩口轻笑出声：“七皇子何必勉强？就算您是梧桐树，淮誉也未必就非要落到您身上。何况您这颗树上的良禽也够多了，别让我们压断了您的枝丫，反倒弄巧成拙。”

年之遥不容七皇子挽劝，下了逐客令：“今日的话淮誉二人权当没听过。咱们言尽于此，七皇子请回吧！”

七皇子早料到二人不会轻易答应，倒也不再执着，只是缓缓起身道：“好！既然二位执意如此，我也无需强人所难。那就告辞了。”走到门口时他又顿下脚步，回头道：“只是我还要奉劝将军一句。自古朝堂之中，谁曾真得一方净土？又有何人能独善其身呢？”话毕踏出门去。

七皇子这番话一直萦绕在年之遥的脑袋里，令她到此时都毫无困倦之意。她蹭蹭年以梵的脖颈，愈加烦躁起来：“朝堂险恶，靠得近些没准还会沾上一身血。这趟浑水实在掺不得。”这勾心斗角的日子她早已厌倦，先前种种不过为求自保。但争储之路非比寻常，一旦迈入便再无脱身之法。

年以梵被她蹭得痒痒的，不禁笑出声来，蓝色的瞳孔暗暗发光。

年之遥见他居然还笑得出来，气得抬起头使劲撞他下巴：“哥你心真大！我都快愁死了！”

年以梵笑着揉搓下巴，又把她抱进怀里：“你有什么可愁的，万事有我呢！”

这话倒是很可心，年之遥满意得点点头，随即又问道：“三皇子、七皇子这两位皇子之间，哥哥更希望谁赢？”

年以梵握着她微微发凉的指尖，声音低沉冷冽：“谁胜谁负都无所谓，只要他别动淮誉王府的心思。”